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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船 1-2 礼物

    

破船 1-2 礼物



    这个季节的教师办公室按理来说是热闹的,毕竟本校的学生都想要抢占先机,和心仪的导师打好招呼。但是李兰舟门前很是清净。

    杨还深吸一口气,敲了敲办公室的门,退后两步等待回应。敲了三轮后,仍没有回音。

    之前见过的灰西装提着一只保温袋从隔壁办公室走出来,看了眼杨还手里的礼盒,他自然搭话:“找兰舟?直接推门进去就行。”

    “直接推门......”杨还迟疑了一下。灰西装笑起来:“你不用担心,白天他没课的时候肯定是在睡觉。”

    见杨还还是有点不安,灰西装抬抬右手,示意杨还让他来代劳。他的右手食指上有一个rou色创口贴。

    杨还后退一步,闻到一股淡淡的饭香,应该源自那只保温袋。

    灰西装直接拧开门把手,冲里面喊了句:“兰舟,学生找你!”

    上次没留意,这次有时间观察,才发现李兰舟的办公室跟杂物间一样凌乱。办公室布局宽敞。沙发、书架一应俱全,但被画架颜料和各式落满灰尘的瓶瓶罐罐堆得拥挤异常,纸篓里满满都是废纸团。办公室里虽然有两个工位,但是另一个位置上散落着废弃的草稿,完全不像是有人在这里工作的样子。

    话音落地半天,没有回应。

    灰西装无奈笑笑,对杨还说:“稍等一下。”

    他绕着办公室走了一圈,在沙发边上的一幅巨幅画作边停住脚步。

    杨还注意到那是一块亚麻材质的画布。画布松垮地缠在木质内框上,有几颗钉子危险地冒出头。画布已经上了一层底,却只简单地铺满了各个层次的棕色,像是把沥青与赭石糊成一团往上丢似的。

    灰西装很刻意地清了清嗓子。沙发上那一摊破布突然抖了一下,随后一颗乱蓬蓬的脑袋从里面冒出来。

    杨还目瞪口呆地盯着诡异现身的李兰舟。更惊诧于灰西装如何能准确找出李兰舟的下落。

    李兰舟揉揉眼睛,皱眉对着面前的灰西装怒目而视:“你谁啊,怎么随便进人办公室。”

    灰西装状似习以为常,把保温袋递给他:“吃完再去上课吧。”

    李兰舟坐起来,睡眼惺忪地看着他打开饭盒:“你做的?”

    灰西装笑:“不是,我叫我们家阿姨顺手做的。”

    “我不要。”李兰舟跳下沙发,再没看饭盒一眼。他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坐在转椅上,从抽屉里抽出一盒泡面。他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李兰舟的膝盖以下。明明左脚还穿着袜子,右脚的袜子却失踪了,脚就这么蹬在深灰色布鞋里,也不嫌冷。

    灰西装跟上去:“兰舟,就今天一天,别吃泡面了。”

    李兰舟已经撕开调料包开始倒进泡面碗里,他语气很不耐烦:“出去。”

    灰西装滞了一会儿,情绪稳定地把保温袋放在李兰舟面前:“多少还是吃一点。”他转身对杨还亲切道:“你们先聊。”便走出办公室,留出了五厘米左右的门缝。

    杨还正犹豫着自己的去留,李兰舟叫他:“喂。”

    杨还喜出望外地扔下门缝跑回去,李兰舟却面露困惑:“你来干什么?我记得我说过不收学生了。”

    李兰舟赶苍蝇似的开始挥手:“你可以回去了,我已经很久没有收过学生了,也不打算收学生。”

    想过会被拒绝,但是没预料到会拒绝得如此干脆,一点余地也不留。杨还发出的声音都抖了:“教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他提起手里的盒子:“我......看您不喜欢西洋参,就带了一点茶叶。”

    李兰舟正往泡面碗里倒水,看清杨还手里的礼盒后差点没把开水泼手上。他发出了一声“啧”的声音,搞得杨还心里开始发毛。

    “谁教你这么送礼的?”他睨着杨还。

    李兰舟的反应让杨还不由得局促起来,说话也结巴了:“因为,就是,我实在是想请您,再考虑一下......”

    “拿回去,不然也是扔了。”李兰舟把脸埋进泡面碗里,发出吸溜吸溜的声音,含糊不清地说。

    “对了,帮我把这个扔了。”李兰舟又示意了一下灰西装带来的保温盒,“或者还给徐梦之也行,帮我随便怎么处理一下。”

    杨还按照他的吩咐拿起保温盒,李兰舟热心地补充了一句:“徐梦之那里还有研究生名额,你要不找他试试?”

    徐梦之大概就是灰西装。杨还的心情并没有想象中低落。事实上,李兰舟没有让自己滚出去,他心里已经很感激了。提着保温盒走出去,觉得由自己还给徐梦之有些不妥。

    走到垃圾桶前,打开不锈钢保温盒的盖子,他看着精致的饭菜犹豫了起来。他实在做不到果断地扔掉如此艺术品。

    徐梦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杨还回过头,看见他拿着那只黑色马克杯站在身后。他并未苛责杨还,而是露出了令人放下心来的宽和表情:“不用有负担,兰舟就是这样的。大部分时候,我都只能拿做好的食物去喂波奇。”

    “不嫌弃的话,浪费也可惜,不如拿回去吃掉吧。”

    杨还把盖子盖回去:“波奇是?”

    “我家的边牧。”

    -

    杨还回到住处时,正好和小区的安保大叔打了个照面。他今天也穿着成套的亮黑色红缎带制服。物业的初衷大概是打造中式英国皇家护卫队,但是实际效果像是小学国旗队。

    安保大叔见着杨还便熟稔地打招呼:“小杨回来啦。”

    杨还向他鞠了一躬:“工作辛苦了。”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手里的茶叶递出去:“您不嫌弃的话把这个拿回去,给安保弟兄们一起分分吧。”

    安保大叔接过木质礼盒,先是感叹了好几声“哎哟这是什么”,再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了看茶叶又看了看杨还:“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怎么不留着自己喝呢?”

    杨还看了看大叔攥得紧紧的手,笑着摇摇头:“我喝茶睡不着,我妈也不喝茶。”

    “谢谢了小杨,有事随时找叔啊,”大叔喜滋滋道完谢,又接了一句,“今天是你生日吧,生日快乐!不知不觉都长那么高了,得有快一米九了吧?叔叔的女儿也跟你差不多年纪,刚上大学......”

    虽然杨还高中就已经是这个身高了,但费解的是,今天不是他的生日。直到看见竖在家门口的如同小型烟花的火红花束,才明白话里的意思。

    硕大无比的花束边还有一个包装坚固的快递盒。上面贴着一张卡片:宝贝,二十一岁生日快乐。by最爱你的mama。

    杨还把卡片抽出来塞进口袋里,又把花和盒子一并捧进怀里,却因为低估了重量险些把东西全部扔地上。

    花了不少时间把过大的花束解体,扔了包装纸和丝带后,再把花单独拿出来分别放进三个花瓶里。可能是玫瑰,也可能是郁金香,可能有几只剑兰,虽然染了色卖出不菲的价格,但过几天就得扔掉。虽然每年都会表达一遍“不用送花”,但是朱薇每次都会强调:你不可以剥夺一个母亲送儿子花的心愿。

    拆开另一个快递,里面是一只林哈夫特艺3000。是杨还一直想要但是没舍得买的大画幅相机。这是个大家伙,黑色的金属机身满溢着身价不菲的、傲慢的光泽。

    找了一会儿,没找到镜头,只有机身。没配镜头等于送车不配轮胎。杨还把相机随手收进了衣柜。

    他不知道朱薇为什么要突然给自己买这么贵重的东西,也不知道她怎么注意到自己加购了这只相机。可能朱薇又开始监控自己的手机。可能他们见面太少,可能她在国外倒时差比较困难,可能国际快递时间无法预测,也可能她忘记自己一个月前就满二十一岁了。

    从包里翻出备用手机——他大学开始就同时用主机和备用机,日常使用主机,应付朱薇时则是备用机。

    不知道这次的备用机能坚持多久。

    杨还已经对朱薇的监控习以为常,从小开始家里的门禁就是晚上五点。超过五点回家,他就会被罚禁足一星期不能出门玩。他没有在自己的手机上看过色情片,因为朱薇总是能用高明的手段复制他的手机监控他看的一切内容。

    初中他第一次点了同学发给自己的不明链接,打开里面有一个高声呻吟的裸体女人,吓得他赶紧把视频关了。第二天就朱薇就试图问出自己最底层的欲望,并警告自己不要和这种下流的人来往。

    手机上有四个未接来电。丢垃圾的路上,他顺手给朱薇回拨了电话。电话响到最后才接通了。

    “妈?”

    嘈杂的声音不断传出来,杨还把纸箱靠在智能垃圾房边,静静地等待。

    其实他没有必要亲自己下楼扔垃圾,放在门口就会有保洁来负责收走。而且因为住在顶楼,每次下楼扔垃圾都要坐很久的电梯,但是他还是尽可能想减少独自待在家里的时间。

    过了大概三十秒,遥远的人声才从听筒里传出来。

    “喂?宝贝?宝贝,能听见mama说话吗,收到mama寄的礼物了吗?”

    “嗯,收到了。”杨还开始往回走,熟悉的邻居阿姨牵着穿着粉色毛衣的白色小狗路过,他微微颔首致意,“谢谢妈,我很喜欢。”

    朱薇的声音越过鼎沸人声遥远响起:“mama呀,现在在佛罗伦萨艺术节选作品,实在赶不回来了。你记得给自己买个蛋糕,吃得好一点,生活费不用和mama说。mama先给你卡里转了一万,千万别随便煮碗面了事。对了,药有按时吃吗......”

    从杨还小时候开始,朱薇就十天半个月都难见着面。她从美院国画本科毕业,又去美国读了电影制片。现在既做艺术评论也策展,电影融资和收藏也是她极为擅长的领域。平常不是在录节目就是忙着跑艺术节。偶尔得了空,也要出门去撰写稿件或是应酬。

    高一开始朱薇被调到国外工作,家里大部分时间就只有杨还一个人。因而除了书桌,沙发,床,几乎找不到多余的家具,像是亟待出租的吉屋,使用率不到百分之五十。

    进门便有一面巨大的穿衣镜。客厅旁边是几乎不被使用的主卧,主卧隔壁是主卫,对面是杨还睡的房间,然后是连在一起的宽阔的阳台和厨房。

    “对了,妈,”杨还避重就轻绕开了最讨厌的话题,走进厨房,打开水龙头,稍稍提高了声音,尝试盖过水流声:“最近家里的水龙头好像坏了。”

    “水龙头坏了吗?mama马上联系物业管家来修.....来了来了,稍等一下啊.......宝贝,mama先不跟你说了,要开会了。”

    “嗯,记得按时吃饭,不要减肥。”

    杨还关掉水龙头,挂掉电话。此前他已经给物业打过三次电话了,每次维修人员上门,水的颜色就会恢复正常,而维修人员离开时,水龙头又开始出红色的水。

    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问题。有一次尝试着喝了一口诡异的红色的水。古怪的土味与涩味让他一下子吐出来,水的颗粒质感像极了某种工业废水,味道则更像是洗笔水。却无从探究。只要有人替他打开水龙头,里面汩汩流出的水必然会恢复正常。

    朱薇已经两个月没有回家了,下一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这期间他便靠着一桶又一桶两升的大桶矿泉水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