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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小姐知道,肯定会气得不轻。 她卧床一年,肤色是数日未见阳光后的苍白,低头时长睫遮掩了视线,显出前所未有的安静乖顺。 温暖的灵力笼罩全身,柔软指腹抚过狰狞的疤痕,谢镜辞看上去没心没肺,其实比谁都要温柔耐心。 裴渡看得入神,没留意谢镜辞手下用力,挑去一粒嵌入伤口的石块。 钻心剧痛牵引着破碎的五脏六腑,他被疼得有些懵,下意识发出吃痛的气音。 像是一声被极力压抑的低哼,尾音化作绵软的呼吸,轻轻颤抖。 谢镜辞闻声抬头,正撞上对方轰然爆红的脸,与直愣愣盯着她看的眼睛。 像呆呆的玩具布偶熊。 她本想打趣几句,看他实在窘迫,只能正色敛了笑,把话题转开:“你不便行动,待会儿就在这里先行歇息。” 裴渡沉默着点头。 那些伤口无一不是撕心裂肺地疼,他拼命忍耐,才没在谢镜辞面前发出哪怕一声痛呼,结果不但功亏一篑,还让她听见那么…… 那么奇怪的声音。 他只要一想起来,就难以抑制地头脑发烫。 “你的这些伤虽然严重,但也并非无可救药,只要悉心调养,总能恢复。” 食指来到小腹,划过紧实漂亮的肌rou。谢镜辞没想到这地方如此坚硬,好奇心作祟之下,不动声色往下按了按。 还是硬邦邦的,和其它地方的软rou完全不一样。 裴渡别开视线,面色淡淡地默念清心诀。 他伤势复杂,主要集中在前胸与后背,上药用了不少时间。 玉露膏乃极品膏药,据谢镜辞所说,不过三个时辰,绝大多数伤口都能结疤。 “你在此地休憩,我出去探查一番情况,要是醒来见不到我,不用慌张。” 她好不容易结束一项大工程,等终于帮裴渡穿好上衣,一边满心愉悦地说,一边从储物袋拿出几张符纸,用石块压在他身旁:“这是传讯符。你如果遇上意外,不用写任何内容,只要把符纸传给我就好。” 若是在平常,裴渡绝不会任她独自一人冒险,但以他如今的情况,就算跟着前去,也只会成为拖后腿的负担。 心底涌起沉闷的躁意,他将这份情绪悄然压下,低声回应:“当心。” 谢镜辞走得没有留恋,临近洞口忽然一停,转身回来。 “差点忘记——” 她动作很快,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件厚重宽大的雪白色斗篷,弯腰为裴渡披好。 软绵绵的绒毛让他觉得有些痒,耳边传来谢镜辞的笑:“我只有这个,保暖应该没问题,不会让你着凉。” 她事先用了灵力把斗篷烘热,在暖洋洋的锦裘里,裹挟着似曾相识的檀香。 裴渡下意识捏紧领口:“多谢。” 他肤色冷白,嘴唇亦是毫无血色,本应是冷冽疏朗的长相,这会儿被裹进斗篷里,乌发凌散、瞳仁清凌,竟多出了几分莫名的乖顺。 叫人忍不住想要捏上一把。 谢镜辞因为这个念头轻笑出声,抬手道了别,直到她的背影离开视线,洞xue里的少年才微微一动。 身上的伤口兀自发痛,裴渡小心翼翼地拢紧领口,鼻尖埋进绵软的绒毛。 也许……谢小姐没有那么讨厌他。 右手探出斗篷之外,手腕越发用力地收拢,裴渡动作生涩,仿佛抱紧一般,将厚重的布料护在臂弯。 好开心。 只有疼痛才能让他清楚意识到,这里并非梦境。 夜色静谧,年轻的剑修垂下眼睫,抿唇露出安静无声的笑。 * 鬼域里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一片苍茫。 铺天盖地的大雪在夜色里状如白雾,被月光一映,如同自天边铺陈而下的长河。 往上看是灰蒙蒙的穹顶,往前则是梅枝处处。白泠泠的冰棱垂坠于枝头,好似野兽咧开的尖锐獠牙。 谢镜辞听闻过关于此地的情况。 鬼域与人间以结界隔绝,常年封闭。 与外界不同,这里没有明确的国家与属地划分,各大修士占地为王,统领一方。虽然秩序不一,但鬼域每一处角落,都信奉着永恒不变的真理:强者为尊。 可惜如今的谢镜辞算不得强者。 她孑然行在雪里,调动少许灵力,使其充盈在大病初愈的经脉里头,不耐地皱眉。 当初筋脉尽断的重创加上这一年来的昏睡,让这具身体处于极度衰弱状态。更何况她的神识在众多小世界里来回穿梭,体验过那么多身体,好不容易回到最初这一个,反倒觉得陌生又生涩,难以得心应手地调控。 昏迷之前,她与裴渡的修为都是金丹,这会儿满打满算,充其量也只剩下筑基的水平。 小喽啰还能打,万一遇上不得了的大魔王,恐怕还没来得及出手,就会被威压直接碾死。 头疼。 谢镜辞边走边张望,眼看梅树渐渐减少,终于瞥见一幢屹立在皑皑白雪里的房屋。 她与裴渡所在的地方,应该属于郊外不起眼的小荒山。等下了山一步步往前,城镇的轮廓也就越发清晰。 鬼域封闭多年,城中多是白墙黑瓦的老式建筑,看上去并不繁华,好在房屋众多,千家灯火亮若流萤,平添不少热闹的人气。 住在这里的多是魔修,她与裴渡尚未找到离开的办法,以他那身体情况,铁定不能一直住在山洞里,必须尽快找处客栈住下,再找个大夫仔细瞧瞧。 等等。 谢镜辞大脑一滞,意识到某个极为严肃的问题。 众所周知,有钱能使鬼推磨,不管客栈还是大夫,都得靠银子来催动。谢家不缺钱,她没料到会误打误撞来到鬼域,只带了大堆大堆的灵石,但这地方的货币…… 似乎叫“魔晶”。 完了。 她满心倚仗的金满堂,全变成小白菜地里黄。 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噼里啪啦轰下来,让谢镜辞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什么叫人生第二冬。 她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裴渡当真顶了个霉运光环,还能人传人。 魔晶在外界并不流通,谢镜辞只见过几颗作为藏品的古货币。记忆里,那玩意通体暗红、棱角分明,内里混浊不清,还—— 念及此处,谢镜辞又是一呆。 如今她站在街道上,由于临近郊外,见不到什么人影,而在她脚下,赫然是一颗暗红色小石头。 谢镜辞躬身拾起,在抬头的刹那,又在不远处见到另一颗。 街道铺满鹅毛大雪,在四下寂然的冷白里,红色的魔晶格外醒目。待她站起身子,才惊觉散落的魔晶连成了一条长线,向一处小巷延伸。 要么是有谁漏了钱袋,要么是出请君入瓮、守株待兔的烂把戏,只等她进入小巷,再威逼抢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