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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岸山林的鸟仿佛预知,呀的叫唤,成百上千只,向烟一样从黑白两色树林中升起来。 咔一声脆响,紧接着似闷雷,似瀑布泄洪,江面上的人影陡然加快速度,一群黑点扑倒或冲撞,不顾一切向两岸奔去,但已经来不及,江面像是一面坠地的镜子,瞬间崩裂成数块细小的闪光的碎块,无数黑点落进镜子的裂缝,坠入黑蓝的河水。 挣扎与奔跑之中,江面的碎冰胡乱的翻撬,涌动,摇晃,像是凤鸟被风吹动的金羽,是龙鱼水光中潋滟的鳞片,碎冰全都成了对着金光翻动的小小镜面,反射着迸乍的天边晨光,闪闪烁烁,万般色彩,水雾翻腾,紫红青粉,霞光映天。 商牟人生见过最壮美的景象,竟来自一场不动兵刃的埋伏与屠杀。 鬼神下凡般的仙景之中,那些无数密密麻麻黑影匍匐在冰面上的最后挣扎已经无济于事,冰下的水依然湍急,卷着人马辎重,像是雨水卷着可怜黑蚁,漩进涌流深处,按头将他们塞进下一段河道的冰下。但更多的人连挣扎都没有几下,就被泡满水的棉衣拖入了的江底,挣扎不得。 冰用不了多久,就轻快的飘飘荡荡的浮在江面上,那些曾走在上头的黑点全都被碎开的巨口吞噬下去,无影无踪。江面下的水与冰冷的空气相比,甚至堪称是烫,冒着浓厚的水汽白烟,蒸腾起来,冰面上干干净净,碎冰依旧起起伏伏,仿佛是金粉色的冰下还有无数人挣扎蹬腿。 远处落雪的山头,被晨光映成一块娇嫩的粉红,江面上的奇异美景,四周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商牟动了动僵硬的肩膀,总算松开了几乎被他捏的没有知觉的双手。 两岸幸存的黑影静默的站着,像是出席一场重大的葬礼一般,无数人仿佛一同做了场仙梦,脑袋里浸满了凉与热。直到一些人腿脚发软跪倒下去,痛哭与哀叫从两岸持续的升起来。 鸟却不怕了,又烟一样降下,落回山林里。 商牟心头落下,转身,牵着马与卫兵走下了山坡。 他淬过多年火与血,战争早已不能入梦。 但就这会儿,黑枝白叶的树林里,远远望着山丘下的美景,他生出片刻的恍惚。 母亲般的大河吞下人命后优雅的抹了抹嘴,被她养育过的赵人跪伏在河边痛哭。这条河向南数百里,楚人节庆中点燃烟火身穿盛装,在饭食氤氲中过着星如雨鱼龙舞的夜晚,孩子拥在父母身边听云中君的歌谣;这条河向北数百里,赵人遍地冻死尸骨被白雪覆盖,仅存活的些许人家点起一捧微弱的灶火,满是冻疮的手靠着灶火拿起牍板,上头是她仅有的孩子死于战役的消息。 他呆呆的往下走,两只脚趟过厚雪,他却想的不是如何向楚王报喜。 雪落下来,冰面平静下来,两岸人散去。 这一场大雪,像是巫史手中的字迹,多少铜铁炉中火焰,刀戟刃下血骨,万千寒热,到时候怕只剩下竹简上斑斑点点,几行陈迹。 第211章 宾之初筵 辛翳的竹简上收到的消息,确实只有简简单单几行字。 黄河沿岸的几次埋伏确实阻止了赵国想要凭借黄河冰面倾巢而下的意图, 但并不是每一次设伏都能成功, 冰面虽然危机四伏, 可到了黄河解冻, 更是不好过,在不顾危险的冒死突围下,仍有大批士兵冲到了黄河南岸。 而且这些士兵似乎自有分工,有的分散潜入山林让人无法围攻,有的则在岸边伫立军营准备修建渡桥,商牟也带人搜山跑林,或举兵围攻河岸的赵国军营。 从成周一带, 一直到以前宋国的地域, 连绵的黄河沿线, 分散布满了许多大大小小的赵国势力。若说他们连个主将都没有,像是无头苍蝇一般随便扎营——但又仿佛觉得这群将士与军营的心里,自有南下的路线与目标,仿佛早就将某些不言说的要机烂熟于心。 虽然成功渡江的赵国士兵的数量, 跟北岸聚集的士兵相比, 不过是星星点点。 但不论是前线的商牟还是在石头城的辛翳,都忍不住蒸腾出无法安心的担忧与惶恐。 这种担忧,也与晋国和赵国的一些来往有关。 听说赵王甚至有打算将膝下爱女嫁给晋王,而关于秦王希“自立门户”后与晋国立定婚约,打算将秦璧嫁给晋王的消息也渐渐传来。虽然秦璧这个主角之一不为所动,但耐不住各国闲言碎语的讨论。 甚至有人认为秦璧或许只能成为夫人, 毕竟亡国公主,和赵王爱女还不能相比。 而且赵王爱女与赵国境内颇有势力的巨鹿君乃是一母所出,政治地位也不低—— 众人都开始猜测起了晋国的下一步棋。 而舒即将加冠,也成了列国之中唯一一个未婚且适龄的王。当年辛翳未婚且适龄的时候,可没有这等待遇,毕竟谁都知道楚国的独,也对楚王名声有所耳闻,楚国也丝毫不像是想考虑找个王后——列国也都没考虑染指他的王后之位。 果然楚王不按套路出牌,竟然抢了晋王双胞的姊妹,在没有祭天没有婚书的情况下就定了王后…… 而南河坐在大梁收着消息,连她也猜不出舒的某些想法,但能依稀瞧出几分她做事的轨迹。 在舒不做痕迹的分裂秦国之后,秦希在舒的嘱咐下扮演出了体谅且痛心的态度,甚至在秦国境内渲染秦晋联姻的重要性。而晋王与蓝田君传出消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年就有不少秦人认为蓝田君嫁入晋国才是好出路,而这会儿也有人旧事重提,以“为她好”的名义,逼迫蓝田君放弃战争,让权嫁人。 这若是在三四年前,或许她还会真的内心动摇,或许真的开始犹豫…… 她现在已经不会了。她知道晋王根本不可能停手,所谓的嫁人不过是幌子,不过是晋王用这种手段把秦国最后一点战力剥夺。 但她的坚定坚决,不代表秦人也这么坚定—— 秦国境内的反战情绪达到了高峰,再加上秦希在少梁附近自立之后,表现出来的种种怀柔手段与谦和态度,是他的水平不可能做得出来的反应,显然舒是背后指点的高人。 秦国的境况是困难的,就算是蓝田君手下颇为得力的战将,也有饱受饥荒的亲人和因战争死去的儿女,不愿出兵,蓝田君想奇袭晋国,夺回一两座城池,都少有人支持。 她一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境。 若要强势,她就该自立为王,而后攻讦秦希,以通敌之名对秦希出兵,但到时候她要面对的敌军怕不是晋国,而是曾经秦国的将士——秦国这样内斗只能更加虚弱,她夺得胜利之后,不但要当众杀死秦希,也更无力抵御秦国…… 可若是此刻故作软弱,以婚嫁的缔约进入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