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吃早饭时四个人都神色如常,对早上发生的事闭口不谈,桌上异常安静,只有郭无酒嘬豆浆的声音。 但郭无酒不是个闲得住的主,和叶惊风他们汇合后去天香楼的路上,郭无酒和萧观庭落在后面一段,几个习武之人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郭无酒对昨晚的事非常坦然“我没醉,那点酒怎么醉?我从出生开始就没醉过!” 萧观庭“闭嘴!” “我肯定是喜欢你才做这种事的,你…哎哟……” 萧观庭的白玉烟斗毫不留情地敲在他头上。 叶惊风和李昼走在前面,噗嗤笑出了声。 凌遥也难得笑了起来,他走近宴与朝,低声道“我也没有喝醉。” 宴与朝在凌遥眼中看到了和苏客逍一样的神情,那样灼热guntang,他忽然羞愧起来,一种做错了事般的愧疚感在他心头萦绕不散。 宴与朝没有回应。 向来敏锐的凌遥似乎发现了宴与朝的不对劲,微微皱起了眉。 郭无酒和萧观庭追上几人,叶惊风揶揄道“昨晚一个个都睡喝醉了走不动路,怎么今天又说没醉呢?” 郭无酒睁大了眼,不服气道“你笑什么,昨天李昼亲你你都没反应,还不是喝醉了?” 李昼咳嗽一声,再一声,一声接一声,企图把郭无酒刚刚说的话糊弄过去。 叶惊风脸色一红,瞪着李昼“你……” 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 * * 快到天香楼时,远远就瞧见门口冷冷清清,关着大门,不似往日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 叶惊风一路上有些犹豫,快到天香楼了,没忍住还是说了“那个…这个事情可能涉及到苏客逍的隐私,但也许有用,我们之前调查时发现,苏小公子在中秋前拍了一块灵石,天香楼还未封时我们去问过当时在场服侍的胡姬,说是送给了一个美人,叫什么不清楚,但是如果见到了一定能认出来。” 宴与朝听得背后冷汗直冒,他也不清楚胡姬为什么要帮他隐瞒,但听到最后还是暗松一口气。 李昼道“现下天香楼被封,也找不到知晓更多信息的人,苏…凌遥,你那日是怎么进去的?” “我在天香楼附近观察了几日,发现后门有送菜的,畅通无阻,我便易容成那人的样子混了进去。”凌遥回答道。 “里面还有人吗?”郭无酒远远看着那栋冷清的高楼,问道。 “我进去时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上下查探时,忽然听见有人的脚步声,但步伐实在诡秘,辨认不出方位,我回头发现是个白发老翁手持巨斧,实力非常强劲,我不欲多做争斗,便跑了出去。” “那现在再想混进去也难了。”李昼目光望向窗外那栋华丽的建筑,眉头紧锁“他们一定会加强防备。” 几人并未在天香楼门口逗留,找了附近一间茶楼,二楼正好能看见天香楼。 “也不难。”宴与朝沉吟了一会“如果此时有人还能进入天香楼,我可以用暗沉弥散跟进去,而后替你们开门。” “暗沉弥散?”凌遥看着宴与朝“略有耳闻。” 两家都是做情报暗杀的,在潜入这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那咱们现在就是等人来?然后宴哥再混进去替我们开门呗?”郭无酒问。 “暗沉弥散离得近了就会被发现,而且白天也用不了,得等晚上我隐在暗处才不易被发现。”宴与朝道。 他也想知道究竟是不是蛊尸所为,消沉的那几日他不敢想,现在随着众人调查,宴与朝也渐渐开始怀疑起那日的惨案究竟是不是自己做的。 几人商量了一阵,决定就在此处等到晚上,但坐在茶楼一直到晚上太过显眼,几人便两两分散,去四周探访一下,商量着晚上再来汇合。 叶惊风和李昼自是不必说的,二人自小结识,默契十足。 郭无酒一听就要和萧观庭一起走,萧观庭看也不看他,只看着宴与朝道“我和你一起。” 宴与朝因为昨晚的事,也怕和凌遥独处,正准备答应,那边凌遥突然开口“为什么?你们不是还有事情要解决吗?” “对啊对啊。”郭无酒忙不迭点头。 “没什么好解决的。”萧观庭咬着牙道。 “也好,我正巧有一些事想问一下萧大夫。”宴与朝出来打圆场“我们晚上再到此处汇合。” “你这可不地道啊,你……”郭无酒话还没说完,那边萧观庭已经扯着宴与朝走远了。 两个被抛弃的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凌遥的脸色不太好看,盯着宴与朝的背影眼底尽是不甘心。 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昨天做了无比亲密的事情的人一大早起来会变脸。 倒是郭无酒看得开,叹了口气“走吧。” 走得远了,萧观庭松开宴与朝的衣摆,忽然道“你好像一直都有心事。” 宴与朝低头去抚平袖口的褶皱,故作无意道“没有。” “那你有什么事要问我?”萧观庭又问, “没有……”宴与朝顿了顿“替你解围,你好像很不高兴看见郭无酒。” “不是不高兴,只是没有心理准备。”萧观庭坦然道。 “这需要心理准备吗?”宴与朝有些迷惑“不都是顺其自然吗?” “我出谷,是为了救助弱小,匡扶正义,郭无酒是为了在江湖闯出一番名堂,我们本就不是同路人,我也不希望我们会为了对方放弃心中所念。” 宴与朝听完,心中略有所感,之前他也认为自己和苏客逍并不是同路人,所以一直拒绝,但当他的生命消逝在自己眼前时,宴与朝是后悔的。 “可你们心中所向并不冲突,不要为了未知的可能放弃眼前人。”宴与朝若有所思道,来江南之前,他一心想着活下去,成为明教弟子,回到陆迢身边有一个自己的归处。 但苏客逍死后,他忽然有些无欲无求,觉得这些都是虚幻的,如果他是一个连自己都控制不住的人,那还有爱人的能力吗? 自己虽然活了下来,但也没有喜悦之感,反而因为是他人生命换来的武功大进而感到无比羞愧。 更何况,苏客逍对他的感情是真。 沉默间,萧观庭伸手替宴与朝把脉,这回他没有拒绝,老老实实给萧观庭诊。 “你的残脉,已经全好了。”萧观庭清俊的脸上带着医者的仁慈“被人废去武功,很痛吧?” 从天灵盖反向灌入内力至奇经八脉,直至损毁,是常人难以忍受的疼痛。 “很痛……”宴与朝喃喃道,但其实他已经记不太清了,他不知道到底是身体更痛还是心更痛。 他也曾一腔热情倾慕过一个人,所以在被背叛的时候才会那么痛。 苏客逍死前会不会也是这样的感觉。 他不敢想。 “我……我好像一直做错了事。”宴与朝低垂着头,不知道是不是萧观庭那句关心让他有些破防,还是这阵子他憋得实在是太难受了“我从明教来到江南的任务,是杀苏家满门,不留一个活口。” 萧观庭顿住了,有些惊讶地看着宴与朝“所以……” “不是。”宴与朝面露痛苦“我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苏家遍地都是尸体,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做的,但是我在昏迷的时候把火炎金丹全都吃了……” 宴与朝把那日在苏家的事都说给了萧观庭听,说完后是从未有的释然。 “你把手伸出来给我看看。”萧观庭平静道。 宴与朝不疑有他,把自己的手伸过去。 十指修长,握刀处有薄茧,但并未有什么明显的伤痕。 萧观庭并没有过分惊讶,反倒是帮宴与朝分析起来“那些尸体都是被极大的力气穿心而死,一百多人如果都是你杀的,你又没有特地练过掌上功夫,那你的手也该不成样子了。” 宴与朝回想起当时的场景,自己除了一身血,身体没有任何不适,心中燃起希望“我醒来时手上都是血,并未有其他感觉。” 他忽然高兴起来,之前浑浑噩噩卧在桥洞下,不敢去回想太多细节,只是觉得心中有愧,昼夜难安,现在身边有人替他分析,让他也冷静下来开始回想起那夜的细节。 “你在江南有什么仇家吗?我觉得这更像陷害。”萧观庭道。 “没有。”宴与朝摇了摇头“我只认识苏客逍一人。” “所以,天香楼他拍下的灵石,也是为你?” “是……” “这件事暂且不要声张,我会帮你。”萧观庭想起那个雌雄莫辨但有些阴沉的少年,又道“凌遥那边……还是暂且不要让他知道。” “我知道……”宴与朝对萧观庭毫无保留的信任非常感激,他认认真真地道谢“谢谢你愿意信我。” “不必客气,我喜欢好看的人。”萧观庭微微笑道“况且我们是朋友,我不会眼睁睁看你堕入心魔的。” 听到这样的话,宴与朝心中一暖,心情也好了不少,舒展了眉头,想起郭无酒和他昨日的事,不由道“你和郭无酒真的很像,日后你们一起行走江湖一定会很有趣。” “你是说,郭无酒认识了不少美人?”萧观庭的脸色隐隐有些难看。 宴与朝暗道不好,忙道“我胡说八道的。” 可萧观庭的脸色一直没有好转,到了晚上几个人在茶楼门口汇合,看见郭无酒,他冷哼一声,别过了头。 郭无酒本来满心欢喜迎上去,吃了个冷脸,满脸疑惑想去问宴与朝到底怎么回事。 宴与朝也别开眼,心虚的不敢看他。 凌遥把两人神情看得分明,立在旁边阴沉沉的不说话。 好在蹲守了一会儿,众人观察到有个矮小男子出现在天香楼后门,宴与朝从茶楼悄然无声地跳下去,在暗中隐了身形,看那人敲门的方式极为特殊,先扣了三下,而后又扣了一下,顿了顿,又扣了三下。 良久,门里才传来声音“何人。” 门外不答,又扣了三下。 那门才开了,宴与朝见状连忙上前,他此前观察过此人,脚步虚浮,不像是习武之人,便隐在后面贴着那人身后,趁着门开一个闪身也跟了进去,还好此人不会武功,不然贴这么近,早就会被发现。 给他开门的是一个老妇,佝偻着身躯,道“今日那边怎么说?” 那男子道“难办,说是必须得给个交代。” 老妇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