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二天两个人倒是精神抖擞,骑上骆驼准备出发时陆行溪远远赶过来,把自己的刀递给宴与朝,换下了他背后那把质量不怎么好的刀“出去比武,当然要有一把趁手的武器,师兄这刀虽不是什么好刀,但比你背后的强,小心点别又弄断啦。” 宴与朝万分感动,接过刀不知道说什么好“师兄,你……” 宴与朝在苗疆遇到纯粹的善意很少,一切他都要警惕,但明教却不一样,好像所有人都对他很好,很纯粹。 告别陆行溪后陆迢和宴与朝上了路,昨天剧烈运动过后虽说陆迢还算温柔。但总有不适,加之路上颠簸,宴与朝哪哪都觉得不太舒服,好在能忍受。 他觉得昨天的陆迢和平时不太一样,但又说不出来。 他和陆迢都带着明教弟子的兜帽,露出半双眼,陆迢骑着骆驼目视前方,一双绿眸波澜不惊,唯有宴与朝,看看前方,又看看陆迢。 骆驼不是教内的,其实他们用轻功赶路要比骆驼快的多,只是正好出明教给牧民把骆驼送过去。 骆驼慢悠悠的走,两人难得有这么空的时候,宴与朝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陆迢说着话。 “我没骑过骆驼,但骑过马。”宴与朝说。 陆迢问“那你从苗疆是怎么赶来的,用马吗?” “不是。”见风沙小了。宴与朝扯下兜帽,怕陆迢听不清自己说话“我是一路走来的,走了足足三个月!” “那很辛苦吧。”陆迢侧过头去看他,眼底有些关切。 “还好,一路上他们以为我是落难的人,看我可怜施舍了不少,我就这样混过来了!” 他长得好看,看人时自带几分率真,善心大发的路人很不忍心看到他可怜兮兮的样子,于是就一路连蒙带骗到了明教,这也是他从小驾轻就熟的技巧。 还了骆驼后两人轻功赶路,不多时便到了龙门边境,还是和之前一样,二人找了处荒屋,燃了火,暂住进去。 这时的宴与朝已经没有刚来时那种兴奋劲了,熟练地拨动木柴,望着燃烧跳跃的火苗,忽然开口道“你那日中的是什么毒?为何我没有中招?” 他隐约好像见过蝴蝶,却又不敢肯定是不是看错了。 “是靡蝶,很少见的一种,蝶粉有很强的催情作用。”陆迢淡淡道。 “喔……”宴与朝恍然大悟,又问“你行走江湖不会随身携带解药吗?” 按理说陆迢应该更为谨慎才对。 “这种蝴蝶太少见了,碰上的概率…很小。” 的确是非常少见的,若非那日见到,陆迢都要以为这种蝴蝶只是大漠里的一个传说。 宴与朝想起那日吹引蝶的曲子“会不会是吹了引蝶的曲子导致的?” “有可能。”陆迢往火堆里扔了一把木柴,目光平静地望着火,脑中忽然想起临行前师父的话,试探性道“你,是因为五毒内功所以才不中靡蝶之毒的吗?” “不是啊。”宴与朝偏过头看着陆迢,眼底一片坦然“这个应该是抗性?我从前被蛇蜘蛛还有蝎子咬过不少次,一次会比一次反应更弱,到现在基本上对毒性就没有什么反应了,这应该和五毒内功没有关系吧。”宴与朝沉思道。 “还是有的。”陆迢道“大多数人练功不会接触那么多毒物。” 宴与朝点头道“确实。” 陆迢见宴与朝毫无防备且坦诚的样子,也认为二人不该有无端的猜疑和秘密,沉吟了一会开口道“你晕倒那日,教中医师来看过,他们说你……被废过武功。” “什么?!”宴与朝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不可置信瞪大了眼“我?我被废过武功……吗?” 宴与朝完全没有这样的记忆。 “会不会是你因为什么缘故,丢失了记忆呢?”陆迢试探性问道。 “……”宴与朝沉默了,他一时也不敢确定,因为其实很多在他脑海里的记忆,是没有细节的,他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记不清了还是别的原因。 从前的事好像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宴与朝想了想,对陆迢说起从前的事。 其实并不复杂,他九岁被养父母发现下半身的秘密,卖到了宴家,是宴同暮买下了他。 他一直跟在宴同暮身边,这个名字也是宴同暮取的。 十六岁那年,他下了晚课回到宴府,忽然被宴同暮传过去,他不明所以喝下了宴同暮递的一杯茶,然后就不省人事。 醒来后自己和宴同暮发生了那种事情。 从那以后几乎每天晚上宴同暮都会让他来床上,他不敢违逆。 直到半年前宴家大乱,似乎是宴家老爷私炼尸人被教中知晓,几大长老纷纷出动包围宴家,宴家所有人拼命顽抗,宴与朝也受了伤,趁乱跑了出来,一路向西,寻找明教。 听完这些事,陆迢的手始终握紧双刀,攥出了汗,但看宴与朝,却是并不在意的表情。 说这些事的时候,他微垂眼眸看着燃烧的火苗,直到说完才后知后觉抬头,俊朗的脸上略带一丝迷茫“奇怪,为什么我说这些事的时候,感觉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呢?” 陆迢也发现了,宴与朝好像真的是在说一个故事,而不是自己的事,连情绪波动也没有,但他还是忍不住的生气。 陆迢闷闷道“哪怕是被人迷jian你也没有什么反应吗?” 宴与朝道“真奇怪,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居然不生气。” “是因为喜欢他吗?”陆迢看起来波澜不惊,可一种愤怒的情绪从宴与朝开始说他的故事开始始终缠绕着他。 他想,要是宴与朝认同了,自己可能会很不高兴。 可是宴与朝却认真地摇了摇头,道“我不喜欢他,我害怕他。” 虽然别的记忆都不是很清楚,但对宴同暮的恐惧宴与朝是记在骨子里的。 宴夫人怀胎时是双生子,宴与朝本该是他们另一个儿子的名字,但宴老爷听信别人,认为双生子二者之争总要有个胜者,便瞒着宴夫人下了蛊,让胎儿在里面内斗,活着出来的那个就是最后的蛊王。 那个人就是宴同暮。 宴老爷赌对了,便是从宴同暮出生起,宴家才因为出了个天才蛊师被教中人所知。 宴同暮出生自带奇香,对蛊术毒术都有些超乎常人的天赋,五仙教弟子以血饲蛊,他一滴血,足以让万千蛊虫狂暴。 这样一个人,生得矜贵,无人敢忤逆他,宴老爷只教他变强,却不曾教他情感,所以宴同暮是冷漠而强大的。 他的命是宴同暮给的,也可以是宴同暮收的。 宴与朝这话倒是让陆迢猝不及防,心下的酸意也打消不少。 陆迢认真道“你今后不必害怕了。” 陆迢亦是年轻一辈中非常出色的弟子,若是对上宴同暮,二人平分秋色。 思及,宴与朝定了定心神“我信你,陆迢。” “那我呢?”火光照亮了陆迢棱角分明的五官,他幽绿的眼底此刻带了几分希冀和紧张“你害怕我吗?” “不啊,为什么会这么说?”宴与朝好像对陆迢从未产生过害怕的情绪。 更多的是小心翼翼,他珍惜这份感情,也珍惜陆迢。 “……没什么。”陆迢别过脸,把呼之欲出的话憋在心里。 答案在此刻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 * * 两日之后二人到了龙门客栈,要了一间房间便住了下来。 这次擂台的消息传的挺广,客栈难得住满了人,两个人来的晚已经没有多余的房间可选,一起住了同一间。 房间不大,布置还算干净整洁,就是隔音实在太差,又是一屋子习武之人,每每楼顶上有人走过,宴与朝甚至能听见走路的轨迹。 歇息了一夜,宴与朝便闲不住,背着陆行溪的弯刀在客栈四处闲逛。 先前他和陆迢初次见面就是在客栈大堂,那时人很少,大多是明教弟子,理他的只有陆迢一人。 这次大堂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看起来都是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不过半数还是以明教中人为主。 只不过像宴与朝这个年纪的明教弟子大多都在外面执行教中任务,几乎都是宴与朝没见过的面孔。 早前宴与朝并不紧张,但不知道为什么当看到那么多和自己年龄相似的明教少年时,宴与朝莫名开始紧张起来。 紧张,又兴奋。 陆迢一早就去练刀,宴与朝却想先观察一下对手,要了一壶茶和早点,一个人找了处空桌坐下,店里客人多了,桌子也多摆了几张,距离挨得非常近。 宴与朝刚坐下便听见临桌同样服饰的明教弟子和友人讨论“听说了吗,昨天半夜有人看见陆迢师兄来了。” “他怎么会来?这种石头他哪里看得上,他有明王镇狱,肯定是看错了吧……” “万一是真的,那我们岂不是都没戏了。”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看错了。” 宴与朝想,自己和陆迢是昨天半夜才到的客栈,也没撞见什么人,怎么一大早别人都知道了。 这时另一个明教弟子匆忙小跑进来,猛灌了一壶茶,才急急忙忙道“陆迢师兄,就在后院练刀!” 三人纷纷沉默,又看向一旁假装不在偷听但大家都知道他听得见的宴与朝。 此刻宴与朝正在边偷听边假装喝茶,感受到三道视线转过来,吓得呛了一口茶。 咳了半天,旁边一肤色黢黑,五官非常异域,眼睛是浅蓝的明教弟子开口“这位同门看着眼生,是今年方才入门的弟子吗?” 宴与朝放下茶杯,点一点头,道“师兄好,在下确实是刚入门不久的。” “也是来得这块玄铁铸刀用的吗?” “是的。” 那弟子叹一口气“那恐怕难了,师弟是哪个师父门下的弟子?” 宴与朝入门好像也没有师父,都是管事师兄和陆迢在教他明教基础招式,一时回答不上来“呃……” 三个人顿时了然“喔,是外门弟子吗,那无事了。”看他的眼神更加怜悯了几分。 宴与朝不明白什么是外门弟子,但见三人已经转过头去不与他交谈,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多问,暗松了一口气,想着赶紧吃完回去,再晚怕是陆迢要过来找他了。 临桌三人如临大敌,个头稍矮一点的人说“也不用怕吧,万一陆迢师兄只是有任务暂住在这呢?” 蓝眼师兄道“陆迢师兄的轻功,你以为和你我一样,行一日得歇半日的吗?” “可……”那人还想反驳,声音却戛然而止,宴与朝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门口,练完刀的主人公正朝这边走来。 陆迢穿着黑色外袍红色底色的衣服,腹部一大片肌肤裸露在外,腹肌上还沁着水滴,头发微湿,是刚刚清洗过的样子,阳光洒在他俊美而深邃的脸上,将他的轮廓映的更加柔和,有几分慵懒的感觉。 宴与朝对上那一双绿眼,忽然在想,陆迢其实长得真的还挺好看的。 临桌三人还以为是在看自己那边,率先打起了招呼“陆迢师兄!陆迢师兄!好久不见。” 连叫几声,引得周围明教弟子纷纷侧目,而陆迢神色如常,只在那三人桌前停留了一会,礼貌道“好久不见。” 而后坐在了宴与朝对面,不再去管另外三人殷切的目光“你还要吃些什么吗?” 临桌三人目瞪口呆,看看陆迢,又看看宴与朝。 “都吃好了,还以为你不会过来,多点了一些想本来想直接端到你房间的。”宴与朝道。 “不用,我在这吃就好。” 临桌三人面面相觑了一会,还是蓝眼师兄开口道“原来这位师弟是陆迢师兄的朋友,刚刚多有不敬,师弟海涵,海涵。” 宴与朝并不在意,他以前受过的冷眼可比这严重多了,更何况只是萍水相逢。 “没有没有,是我不太会说话。”宴与朝笑道。 见宴与朝还算好说话,蓝眼师兄自我介绍道“在下陆素,这是陆清,这是陆林,我们三人皆是方土门下。”另外两人也冲宴与朝微微点头。 宴与朝道“三位师兄好。” “敢问陆迢师兄此番前来可是为了这铁?”陆素试探性问道。 “是。”陆迢直截了当。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神色非常不解,刚刚跑进来通报消息的是陆林,沉不住气率先开口道“师兄有好刀了,这样参加比试,岂非太欺负人了?” 陆迢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茶,淡淡道“好刀配英雄。” “陆迢师兄这是认为我们不配?”陆素面色不爽。 陆迢说“不是,你若是想要,大可来切磋就是了。” “可是……”陆林想要反驳,却被陆素按住。 宴与朝出来打圆场,挂上一副纯直笑容“实不相瞒,是在下想要这块玄铁,陆迢师兄不过是看我初来乍到不认路,顺带送我一程,诸位放心,他不上场的。” 陆迢刚想说话,却被宴与朝一个眼神压了下去。 三人听了这话又是换了一副神色“如此甚好,我们就知道陆迢师兄不会为难我们这些师弟。” 吃过早饭回到房间,陆迢有些不解“我从未说过我不上场。” “可是他们并不想你上场。”宴与朝将这其中暗流看的清楚“你要是上场了,赢了玄铁,回去教中他们该怎么编排你?” “无妨,结果才重要。”陆迢并不在意这些,此行就是为了玄铁,过程如何并不重要。 “可是我希望能堂堂正正靠自己的力量拿到属于自己的玄铁,属于自己的刀。”宴与朝认真道“今日你能帮我夺铁,那明日呢?后日呢?我不能总依仗你吧。” 宴与朝确实很急迫想要一把好刀,但如果结果是用陆迢的名声来换,他情愿不要。 陆迢顿了顿,一时说不出话来,沉默了一阵,他才道“那些都是内门弟子,会的不比你少,你有把握吗?” “我也不知。”宴与朝摇摇头“我如今功力和他们比,胜率如何?” “一半。”陆迢道“我观察了一下,此番来的一半是非直系弟子,像今日陆素陆林一流,都不是你的对手,但另一半是内门弟子,虽然只是入教一年左右,但已经开始出任务,经验丰富,你天赋虽高,但他们不可小觑。” “内门弟子是什么意思,我算外门吗?” 陆迢点点头“算,内门弟子会有门派字号,刚刚三个是方土门下的,但并不是直系弟子。” “那你呢,你也是吗?” “是,洪水门下。” “洪水……有何含义?” “百川湛然。” “陆行溪也是内门弟子吗?”宴与朝想起来,陆行溪经常被师父直接指导,但武学上一直没有什么进益。 “是的,他比较特殊。”陆迢道“他是天生琉璃体,十八岁后才能修习明尊琉璃体心法,现在先学焚影圣诀也不过是打个基础。” “琉璃体?是明尊琉璃体吗?”宴与朝来了兴趣,他曾听师兄们提起过这个心法,但知之甚少,只知道是区别于焚影圣诀,明教门下的第二个心法。 “是的,和焚影圣诀是截然不同的心法。”陆迢想了想,道“天生琉璃体的人内力和续航能力都会远超常人,虽然伤害低,但若是敌手多,没几个能耗的过他。” 如果自己也有这样的天赋就好了,宴与朝想,这样是不是就可以成为内门弟子了呢? 想这么多也没有用,只有勤加练习让自己变得更强才是当下的现实问题。 宴与朝又道“我……有机会成为内门弟子吗?” “很难。”陆迢道出实情“内门弟子一般选择从小在教中长大且天赋不差的人。” 毕竟明教除了刺杀也有很多贸易,不是随随便便找人做内门弟子的,无论是出身还是天赋都需要经过考核。 对从小出生在这的明教弟子来说不算很难,但对宴与朝来说,太难。 他从苗疆而来,身世成谜,教中肯让他修习明教武学已是看在陆迢的面子上,成为内门弟子几乎是不可能的。 宴与朝也明白这点,神情渐渐失落,但还是不肯放弃“如果说,可以证明我与苗疆今后再无联络,找到我来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有机会成为内门弟子。” “有。”陆迢点点头。 宴与朝又燃起希望“明日开始比试,和内门弟子切磋,我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吗?” 陆迢便开始耐心的和宴与朝讲起切磋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