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肯亚人(四)
托肯亚人(四)
这一次,他又理所当然地要像科研人员解释情绪波动,也再一次以与女人关系进展为由。但是科研人员并没有轻易被糊弄过去,而是指出了最明显的异样:“根据指标显示,你产生过性欲。” 性欲? 那梵音先是茫然了一会,然后才想起了这个词的含义。这种最原始的欲望,对于生活在高等托肯亚环境中的他来说,有些过于遥远了。可一旦科研人员指出这点,他却能从回忆中精准地抓出那一瞬间,奶白色与殷红交融在一起,让他有了某种新奇而鲜明的感觉。 那就是性欲。 他对母亲产生了性欲。 科研人员为他开脱:“你在研究基地成长,从未见过年轻异性,加上你是混血者,会对唯一的地球女性产生欲望是很正常的事。”说完,他又警示道,“但是请你不要沉溺于这种欲望,放纵对身体有很大的损害。” 科研人员永远只从利害角度出发。但那梵音不一样,他是混血者,有着地球人的基因,会本能地对这种事情感到羞愧。 尤其是想到母亲时。那个柔弱如花朵般的女人,若是让她知道了孩子对自己产生了性欲,一定会震惊不已,然后拒绝和他接触。 好不容易被接纳,如果在这时候被她排斥的话—— 那梵音不愿去想象这种情境。 科研人员还在和他解释纵欲的弊处,但是那梵音满脑都是女人的身影,这让他无法专注地去听。直到科研人员语毕,他才故作平静地回答:“我明白了。” 科研人员点头,然后向他出示了一张化验单。上面的数据表明,与初来乍到时相比,女人现在的身心健康指数明显有了质的飞跃。 这意味着,女人具备了和科研人员合作的基本素质。出于考虑,科研人员想请求她配合他们进行采样。而传递这则消息的任务,自然又落到了那梵音身上。 这又让那梵音感到困难。 他可以想象,喜好安逸的女人,在知道自己要正式成为研究对象,被托肯亚人采集毛发、血液时,她一定会对此不满,说不定还会朝他生气。 可即便如此,那梵音也不能违抗科研人员。可意外的是,翌日,当他把这件事告诉女人,女人虽然有些低落,却没有说出任何抗拒的话语,只是小心地问:“你还会来看我吗?”话语中透露出也许她自己也不知道的依赖。 “会的。根据科研人员的指示,我需要一直陪伴着你。” “那就好。”女人开心地笑了,放松地靠在他的肩膀上。氛围一时无比静谧安和,在很长时间里,他们谁都没有出声打破这份和谐。 根据那梵音的上报,科研人员制作出了力度适中的吸奶器,更方便女人使用。她早上整理好自己,便在那梵音的带领下来到了实验室。虽说任务只是采样,但科研人员还会试探着询问她的过往,试图一点点地剖出有关地球的信息。 这使得女人在傍晚才能回来。原先是她在房间里等待那梵音的到来,现在却轮到那梵音等待她了。 第一次采样结束后,女人泪眼朦胧。那梵音问她怎么了,她哽咽着回答:“那些人问我过去,我想到起了父母。” 在天灾开始没多久,女人的父母就陆续死去,只留她一人苟延残喘。如今旧事重提,她只有无数的心酸和痛楚。 那梵音一时无言。他想象了一下自己失去母亲,只感到一阵微妙的阵痛,像是要把心脏压垮,更不用说女人已经经历过这种离别。他所能做的只有无言的陪伴。 科研人员并不会因为女人的心情而停止挖掘。为了缓解女人可能会有的伤感,那梵音每天都会准备不同的礼物。譬如一束花,一本书,或是些中阶社会流行的艺术品。他没有贬低的意思,只是单纯觉得女人会喜欢。 过了一阵子,女人脸上的伤感渐渐褪去,甚至染上了笑意。这或许是那梵音的礼物起作用了,但他又觉得似乎不是这样。这种疑问盘旋在心头,终于让他忍不住问出口,“你看起来心情不错,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发现,托肯亚人,其实并不坏。”女人说道,“他们愿意、甚至乐意听到我谈论过去的琐事,还会认真地为我分析。” 她开始接受科研人员的接近了。 莫名的,那梵音感到一丝焦躁。为什么?那些对任何事都无动于衷的,比他要冷漠百倍的科研人员,居然也能获得女人的接纳? 他已经不是那个唯一了,那么他站在女人身边的意义是什么? 凌乱之际,女人忽地扯了扯他的衣袖,用满含期待的目光道,“他们说,如果有熟悉的人陪着,能够减少噩梦。你今晚愿意陪我一起睡吗?” 仅仅这一个请求,让他的躁意顿时无处可寻。 “好。”他回答。 那一晚,他与女人背对而眠,却能听到她绵长的呼吸声。那梵音听了很久,然后才尽量轻缓地转过身,看着女人露出的白皙颈部。和他淡蓝色的肌肤完全不同,却不会让他有任何怪异之感,反倒会让他感到宁静和美。 她就像一幅画,他见过最柔美的画卷。 …… 随着在因斯塔生活的日子增加,在女人的帮助之下,对地球的研究正稳固进展着。女人的因斯塔语也掌握得愈发熟练,现在已经能阅读并写下基本的文字了。 不知是不是存着练习的心思,从某天清晨起,她开始写信。有天那梵音看见了,便问了一句在写什么。女人微笑着看向他,“写给我爱着的人。” 她爱着的人里,应该有她逝去的父母朋友们。可她那样专注地看着他,好像眼里只容得下他一人。那梵音的心又跳动起来,可他面色却不知如何回应,只能僵硬地点头。 等女人前去实验室后,那梵音的脑子里总回荡着那句“爱着的人”。她几乎向他明示了那信是向谁写的,这让他不可避免地对信中的内容产生了好奇。她会写些什么?是写对他的想法,又或是记录他们相处的日子? 他想过去询问,但总感到难以启齿;他想过趁着她不在时翻阅,但这又有些可耻。最后他还是什么也没做,只是每天清晨里,静静地看着女人一边查阅字典,一边书写信纸。 大概那梵音自己也不会知道,他看着女人笔下信纸的模样,就像一位父亲在看着自己刚出生的孩子。 这一天,在陪同女人前往实验室时,那梵音被另一位科研人员叫住了。 对方告诉他,根据这段时间和女人的交谈,科研人员推断出她有着许多心结。他们虽然在尽量帮她克服,可很快就碰上一个无比坚硬顽固的困难——她在隐瞒自己的某段过往。没有真相,他们便无从下手。 为此,科研人员想起了一直陪伴着女人的那梵音,希望他能从生活的点点滴滴中发现蛛丝马迹。 其实那梵音早就隐约察觉到,女人逐渐开朗的背后,其实还有着淡淡的化不开的愁绪。他何尝不想帮忙解决女人的心结,只是无论如何从回忆中翻找,女人都没有和他提及过一丝一毫。 但是,真的没有线索吗? 他蓦然想到了信封。 女人写了很多信,不一定是全写给他的,也许确实还包含了写给亲友的。 他本是想等女人回来后,再问她自己是否可以阅读信封。可他突然的请求,会不会让女人心生怀疑?比起可能而来的疏离,那梵音还是选择了自己曾不耻的做法,那就是偷偷地翻开信纸。 第一封,似乎是写给某个友人。 「还记得那天我们初次见面,你又高又大,跟我长得完全不一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害怕地往后退,但你慢慢走上前,对我伸出了手。我很害怕,下意识地咬了你一口,你也没生气,只是把手上的血迹擦掉。在那个又脏又乱的环境里,你看起来干净又优雅。」 第二封,写着相处,「你似乎是和同伴走散了,正巧我也孤独一人。我们就在这颓败的大地上行走,寻找着你的同伴。但是没有人,到处都没有人。只有被辐射影响到的,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生物。可你非常坚强,不仅打倒了它们,还在废墟中找出了残留的食物。在你身边,我感到了久违的安心。」 第三封,写着突变,「可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多久。突然有一天,你头痛欲裂,只能躺在原地喘气。我很担心你,凭着记忆寻找了一些药物,希望能缓解你地疼痛。可是当我回来时,你已经不在是之前的你,掐着我的喉咙把我按在了地上,然后……你侵犯了我。」 第四封,写着结局,「那是一段黑暗的日子,我不知被你强暴了多久。终于有一天,我们分开了,你的尸体永远留在了地球。我很悲伤,但我知道你的灵魂得到了解脱,你从怪物的驱壳中离开了。」 第五封,写着追忆,「我仍会记得你。在我最绝望的日子里,你沉默地躺在我身侧,陪伴着我入睡。在我因噩梦惊醒时,你用奇妙虚幻的语言为我吟唱了独特的摇篮曲。我会永远记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