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一下朝,萧散就屁颠屁颠地跑来找我了,我便与他一道用早膳。

    饭食毕,萧散还命宫人将一大摞公文放到了我的寝殿,作势就要在我寝殿批阅奏折。

    此举当然不妥,但我并没有出言阻止。

    我倒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些什么?

    “许小姐,我……”他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我不认识你们大齐的字,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些奏折批阅了啊?我都看不懂。”

    “陛下,臣妾已经嫁给了您,便是您的内宅妇人,您唤我名字就可以了。”我笑得温婉。

    他俊脸又透出一抹红来,羞答答地小声唤了一句:“流、流莺。”又咧嘴笑:“你名字可真好听。不像我,同学们都直接调侃我,叫我‘小三’。”说到这里,他嘴角笑容一垮,眉头又耷拉下来了。

    他的面部表情着实丰富,长久生活在尔虞我诈之中的我第一次见到这么不设防的人,当真是……好蠢。

    也许,他被我卖了,说不定还会帮我数钱呢。

    不过,我还是不会对他掉以轻心的。

    看着那些奏折,我露出为难的神色:“陛下,臣妾不过一介无知妇人,怎么可以参与朝政大事?还请陛下恕臣妾这回无法相帮。”

    我到底也担心他到底是不是刻意编造了一个谎言,故意来欺骗我,就是为了测试许家到底有没有谋逆之心。

    帝王的心思,终归是难测的。

    “这话怎么能这样子说呢?”

    他脸上明显是不赞同的神情:“在我们那个时代,有些女人比男人都要了不起呢,撑起了半个社会的运转,我刚才都和宫人打听清楚了,你以前可是个远近闻名的才女,出口成章,哪像我,语文成绩烂到要死,这些文言文形式的奏折,我一点也看不懂。”

    “陛下既然不识字,又怎么会看出这些奏折是文言文,而不是简易的俗话俚语呢?”不理会他的吹捧,我笑着反问。

    他顿时哑口无言,半响后,没了辙,坦白道:“我刚来的时候,发现这些文字和欧体差不多,我以前学过毛笔字,无聊的时候还研究过甲骨文,再翻了好几本大齐的认字书,就大致认识了你们大齐的文字,毕竟,大同小异嘛。”

    (注:欧体指的是欧阳询创作的一种楷书字体,一般学习毛笔字的初学者会根据个人爱好选择一位书法大家的字帖进行临摹,最广泛的为柳颜或欧体。)

    “陛下如此聪慧,想来,区区几本奏折定然是难不倒您的,臣妾相信您一定可以妥善处理的。”我笑着给他戴高帽。

    萧散顿时焉巴了,没形象地委顿在地,抱着我大腿,苦苦哀求:“流莺,你还是帮帮我吧,我真的不想到了大齐,还要做这些要命的语文作业,还是翻译古代文言文,累死人了都。”

    “陛下,为帝君者,切不可如此懒散,”我弯腰要将他扶起来,他不肯,使劲扒拉着我裙摆,我故意板下脸,“更不可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无所顾忌地拽着臣妾的裙子。”

    萧散揪着我裙摆一角晃了晃,生无可恋地道:“可是,我真的很讨厌批阅奏折啊,太为难高三狗了不是。”

    “陛下,听话。起来。”我好声好气地哄他。

    “我就不。”他故意耍赖,双腿也交叉着盘上我足踝。

    我气得牙痒痒,恨不得伸手敲他一个板栗,但碍于对方是皇帝,更是我的夫君,我的天,我不能冒犯他。

    只能接着“哄”这个懒散少年:“陛下,您若是没力气爬不起来的话,臣妾便唤宫人进来搀扶您了。”

    说着,我就要开口喊人了,萧散这回一溜烟就站起来了,捂住我嘴:“你别喊,我真心讨厌一堆人跟着我,烦死了都,一点自由空间都没有。我好不容易才到你这里躲清静的。”

    我笑得眉眼弯弯,乖巧地点了点头。

    萧散定定地看着我,忽然有点不自在起来,手放开时,又突然偷袭,掐了一把我脸颊,这才收回去。

    做完后,转身跑到案牍前坐下,装模作样地拿起狼毫,打开一本公文,开始批阅起来,目光时不时还偷偷瞅我,偶尔被我抓包了,就跟炸毛的猫咪一样,又快速收回视线,埋首于公文里头。

    对此,我低头,笑而不语,他可真单纯,像一张白纸,干净的有点碍眼。

    不过,纯情的少年郎最好骗了,不是吗?

    *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在跟萧散的打打闹闹间度过了。

    他一下朝就跑来我这里,晚上自然也是宿在我这里的,不过,他总是自告奋勇地睡在床边地上,我拗不过他,也就随他去了。

    反正,他是否肯宠幸我,于我而言,都是无足轻重的。

    毕竟,我永远也生不下龙种。

    *

    *

    我是个不足月出生的孩子,身体底子本来就差,后来,更是被大夫诊断为宫|寒,此生,我是绝对没办法孕|育子嗣的。

    那名大夫被我亲手处理掉了,所以,此事,天底下只有我一人知晓罢了,就连我的丞相父亲也并不知晓此事。

    若是知道,他定然不会让我进宫当皇后,而会选择抬正柳姨娘,顺道将许霏霏这个庶女记入族谱,改为嫡女。

    *

    年幼时,母亲曾叮嘱过我:“莺儿,身为一个女人,绝对不可让男人知晓你是个不|孕之身,否则,你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即使你贵为丞相唯一的嫡女,也是于事无补的。”

    说着,母亲有感而发,悲从中来,流着眼泪说:“我当初就是错信了你父亲,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一心一意、至死不渝的爱情,我因为难产生下了你,身子亏损,此生都没办法再有身孕,你父亲当时在榻前是如何安慰我的?”

    她脸上露出怀念神色:“他说,他不在乎香火传承,此生,有我们娘俩陪着他,他就心满意足了。”

    转瞬,她眉眼间又流露出怨恨不甘之色来,恨恨道:“可不过一年半载,他就一个接着一个地将新人抬进了门,刚开始的时候,我愤怒、伤心,一遍遍歇斯底里地质问他,为什么要背弃我们的诺言?”

    “可是,他心虚愧疚之后,却仍是理直气壮地劝我要大度,要有容人雅量。”

    “后来,闹到最后,这件事,竟变成了我的错!”

    母亲目眦欲裂,眸子里简直要滴出血泪来:“所有人都指摘我,骂得那么难听,说我是下不出鸡蛋的母鸡,斥责我善妒,甚至,就连我的族人都以我为耻,认为我败坏了娘家门风,扬言要跟我一刀两断。”

    “你父亲没有因此休掉我,反而博得了重情义的美名。”

    “而我却因为他的食言,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最最可笑的是,就连我自己也开始恍惚起来,难道我当真错了吗?”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莺儿,你告诉为娘,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啊?”

    她一遍遍怔怔地反问我,寻求一个答案。

    可是,当时年幼的我害怕极了,母亲披头散发的,像个疯子。

    *

    不过,后来,她还是振作起来了。

    我知道,她是为了我才重新“活”过来的。

    *

    一开始,她每每不肯给父亲好脸色,久而久之,父亲便冷落我们娘俩,下人们见风使舵,新进门的柳姨娘又不是善茬,母亲若是总这般下去,日子如何过得下去?

    我清楚,母亲其实并不在意自己过得如何,反正,她早已心如死灰。

    但每次见到我冻得瑟瑟发抖的时候,她都会忍不住掉下眼泪,心疼地搂住我,跟我道歉:“对不起,莺儿,母亲没有给你好的生活,是母亲对不起你。”

    那一刻,母亲的怀抱很温暖,我想,同为女子,我是能够理解她的苦处的,所以,我只是摇摇头,而后,更加抱紧了她。

    *

    我的寒症其实是有原因的。

    少时,许霏霏这个最得父亲欢心的庶出女儿总是看我不顺眼,因为我是嫡出的,身份上压她一头,所以,她不服气,便喜欢逮着我出气。

    大冬天的,天寒地冻,我和母亲的院子分到的炭火总是很少,所以,我总是穿很多层衣服才能度过寒冬。

    为此,许霏霏不止一次地嘲笑我:“许流莺,你这个肥球,难看死了!”

    我衣服穿得厚,行动迟缓,听见许霏霏的嘲讽,我权当没听见,不想理会。

    许霏霏见我没回应,气焰越发嚣张,嘴上骂得更加难听,“你母亲成天就只会哭丧着一张脸,你被人骂了也不知道还击,真不愧是娘俩,一样的晦气!”

    我停下脚步,无甚表情地睨了她一眼,眼神称得上狠厉。

    见许霏霏呆住,我就自顾自往前走去,忽然许霏霏猛地一头冲过来,童声尖利:“许流莺,你去死吧!”

    她来得猝不及防,我当时又穿得厚重,冷不丁的居然叫许霏霏得逞了。

    天旋地转不过一瞬,我整个人便跌入了池塘。

    潭水刺骨,浸了水的衣服更加沉重,我扑腾了两下后,只能无助地往下坠,意识很快就失去了。

    昏迷过去的最后一瞬,我想,父亲这一回总无法明目张胆地偏袒许霏霏了吧?

    他总会看在我小小年纪就死去的份上,不要那么吝啬,给予我一点父爱吧?

    我如此虔诚又卑微地祈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