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澈清明的识海中,倏然漫开丝缕如烟的黑气。 她见到许许多多支离破碎的画面,等凝神望去,才发现那是属于裴渡的记忆。 有残阳似血,满身伤痕的少年固执握着长剑,跟前是熙熙攘攘、指指点点的人群,旋即裴风南上前,掌风如雷。 有鬼冢荒芜,陌生的男男女女提着武器向他靠近,裴渡身上尽是深可见骨的伤,却咬牙起身,托着残破身躯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也有风声呜咽,他靠坐在冰冷山洞里,日光照亮少年人棱角分明的侧脸,裴渡没抹去脸上血迹,而是仰起头,注视天边高高悬挂的月亮。 谢镜辞不知道,那时的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然后便是越来越多的杀戮。 追杀之人从未断绝,耳边是日复一日的“叛徒”与“怪物”。他居无定所、风餐露宿,啃食着魔兽腐烂的血rou,眼底亮光渐渐黯淡,终有一日,被浓郁魔气刺穿胸膛。 魔物的强大程度远远超乎想象,裴渡却并未死去。 在极致的痛苦中,他硬生生咬牙挺过,将邪魔吞入腹中。也因此,当年轻的剑修带着血迹斑斑,自血海中起身的刹那,也获得了极致的力量。 “很痛的。” 黑气在她耳边絮语不休:“浑身每根骨头都像要碎掉,只想立马死掉。但那时我想,距离凑齐能把你救醒的药,只差三味了。” 谢镜辞低头不语,抹去眼底温度尚存的水珠。 “你会不会嫌弃我,觉得我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头?” 它继续道:“我不想杀他们……直到后来,我完全忘记了杀戮的理由。可他们都说我是罪该万死的邪祟,人人得而诛之,若不还手,死的就是我。” 它的语气像在撒娇。 用裴渡的声线念出来,能势如破竹摧毁她心中的所有防备。 它已经快要成功了。 潜藏在识海里的黑气悠悠一浮,仍是用了温和口吻,尾音却多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你会帮我,不忍心见我在这个世界独自消散,对吧?那具身体――” 它没来得及说完。 当清越温润的少年音填满整个空间,另一道声线来得毫无征兆,却也笃定决绝:“你不是裴渡。” 黑气兀地顿住。 谢镜辞握了握手里的鬼哭刀,刀柄寒凉,自指尖蔓延到头顶。 她仍然保持着清醒。 真正的裴渡,绝不会用如此卑劣的方式,妄图占据他人身体。 他从来都安静又温柔,有些腼腆内向,却怀有一身傲骨,如同尚未出鞘的剑,霁月光风。 他会因为心觉无法与她相配,咬牙苦修十年,从不曾吐露心迹,直到强大到能同谢镜辞并肩。 他会十年如一日地注视她的背影,哪怕思之如狂,也不过是制造一场再明显不过的“偶遇”,佯装不甚在意地,送出一句[让我留在你身边]。 甚至于,在另一个世界中,裴渡堕化入魔、为天下人所弃,唯一的心愿,也是让她能够醒来。 黑气不是他。 真正的裴渡,留在了那个世界的鬼冢。 遍体鳞伤、狼狈虚弱,不知何时会孤独死去,可当位面裂缝出现,他放弃了夺回一切的机会。 倘若他来,谢镜辞注定要在两个裴渡之间选择其一。 他不愿叨扰,因为不想让她为难,更不希望她心生愧疚,不得安宁。 为喜欢的姑娘阻隔所有不幸与阴暗,这是裴渡保护她的方式,一向如此。 至于如今潜藏在她脑海中的,只不过是一团偷走了裴渡记忆的魔气。 这团魔气诞生于鬼冢,一直住在他识海之中。它虽然窥见了他从小到大的所有记忆,但骨子里,绝非裴渡本人。 谢镜辞都明白。 她那么那么喜欢他,如果连这一丁点的信任都不剩下,那未免太过失败。 “我不是他……但我看见过他全部的记忆,也曾是他身体里的一部分――我和裴渡有什么不同?” 这是它从未料想过的发展。 黑气被她的言语激怒,嗓音陡然拔高:“知道在那个世界里,他――我是怎么过来的吗?在鬼冢里吃魔兽的尸体勉强苟活,日日夜夜都要受到魔气折磨,天下人皆道我是穷凶极恶之徒,前来刺杀的人一个接着一个,从没停过。” 感受到谢镜辞眸光微暗,它嗤笑一声:“就算变成那样,我也时时刻刻想着你。付出那么多,你难道就没有一丁点儿心疼?倘若不让我进入那具身体,你对得起我吗?明明就连你的这条命,都是靠我来救的!” 它越说越快,不知出于兴奋还是恼怒。 “更何况,我和这个世界的裴渡本质并无差别。他有的记忆,我全部都有;他会的剑法,我全部都会;他能给你的一切,我也都能给。无论那具躯壳里是谁,对你而言,都不会有多大变化,你说对――” 对于说服谢镜辞一事,它胸有成竹。 不管是多么铁石心肠的人,听见它方才所说的一番话、看见那些记忆,都定会心生愧疚。 只要抓住这一点,就能瞬间击溃她心中的防御,无论出于爱意还是良知,她都会选择它,让它住进那具全新的躯体。 横竖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能有多难说服。 它语速加快,步步紧逼,完全不留给对方反应的机会,然而正当结尾,一个“对”字刚说完,就感到身边猛地一震。 这里是谢镜辞的识海,按理来说,不可能出现如此剧烈的动荡。 这道震颤来得猝不及防,黑气正要观察四周局势,尚未抬头,便被一股巨力轰地砸中。 有人对识海发动了袭击。 ――准确来说,是谢镜辞对自己的识海发动袭击,还是下了死手,轰隆一响,毫不留情。 黑气被打得有点懵,转瞬之间,又感受到下一股冲撞。 这女人―― 识海在她脑袋里,一旦受了伤,牵一发而动全身,造成的痛苦无法估量。她却为了让它吃到苦头,自损一千伤敌八百?! 这是个疯子吧! 这个世界的裴渡被寄生后,似乎也对它做过同样的事。 两个疯子,不愧是一家人。 “想道德绑架啊?” 谢镜辞发出一声轻笑,没在原地停留,而是循着它之前的话,一步步走向八卦离火位:“你觉得,我会对你心存哪怕一丝的道德吗?虽然想用愧疚感把我套住……但你根本就不是我应当感到愧疚的对象,真以为能有用?” 黑气很明显哽了一下。 这个情节发展不对头。 莫说有人为保护她而死,就连位面穿梭这种事,正常人都会稀里糊涂想上好一会儿,短时间内无法接受。可她不但面色如常地全盘接下,甚至还有闲心……来回怼它? 她不应该掩面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