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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满不在乎。鸿渐郁闷不乐,老家也懒去。□(辶+豚)翁打电话来催。他去听了□(辶+豚)翁半天议论,并没有实际的指示和帮助。他对家里的人都起了憎恨,不肯多坐。出来了,到那家转运公司去找它的经理,想问问旅费,没碰见他,约明天再去。上王先生家去也找个空。这时候电车里全是办公室下班的人,他挤不上,就走回家,一壁想怎样消释柔嘉的怨气。在街口瞧见一部汽车,认识是陆家的,心里就鲠一鲠。开后门经过跟房东合用的厨房,李妈不在,火炉上炖的罐头喋喋自语个不了。他走到半楼,小客室门罅开,有陆太太高声说话。他冲心的怒,不愿进去,脚仿佛钉住。只听她正说:"鸿渐这个人,本领没有,脾气倒很大,我也知道,不用李妈讲。柔嘉,男人像小孩子一样,不能spoil的,你太依顺他--"他血升上脸,恨不能大喝一声,直扑进去,忽听李妈脚步声,向楼下来,怕给她看见,不好意思,悄悄又溜出门。火冒得忘了寒风砭肌,不知道这讨厌的女人什么时候滚蛋,索性不回去吃晚饭了,反正失业准备讨饭,这几个小钱不用省它。走了几条马路,气愤稍平。经过一家外国面包店,厨窗里电灯雪亮,照耀各式糕点。窗外站一个短衣褴褛的老头子,目不转睛地看窗里的的东西,臂上挽个篮,盛着粗拙的泥娃娃,和蜡纸粘的风转。鸿渐想现在都市里的小孩子全不要这种笨朴的玩具了,讲究的洋货有的是,可怜的老头子,不会有生意。忽然联想到自己正像他篮里的玩具,这个年头没人过问,所以找职业这样困难。他叹口气,掏出柔喜送的钱袋来,给老头子两张钞票。面包店门口候客人出来讨钱的两个小乞丐,就赶上来要钱,跟了他好一段路。他走得肚子饿了,挑一家便宜的俄国馆子,正要进去,伸手到口袋一摸,钱袋不知去向,急得在冷风里微微出汗,微薄得不算是汗,只譬如情感的蒸气。今天真是晦气日子!只好回家,坐电车的钱也没有,一股怨毒全结在柔嘉身上。假如陆太太不来,自己决不上街吃冷风,不上街吃冷风,不上街就不会丢钱袋,而陆太太是柔嘉的姑母,是柔嘉请上门的--柔嘉没请也要冤枉她。并且自己的钱一向前后左右口袋里零碎搁着,扒手至多摸空一个口袋,有了钱袋一股脑儿放进去,倒给扒手便利,这全是柔嘉出的好主意。李妈在厨房洗碗,见他进来,说:"姑爷,你吃过晚饭了?"他只作没听见。李妈从没有见过他这样板着脸回家,担心地目送他出厨房,柔嘉见是他,搁下手里的报纸,站起来说:"你回来了!外面冷不冷?在什么地方吃的晚饭?我们等等你不回来,就吃了。"鸿渐准备赶回家吃饭的,知道饭吃过了,失望中生出一种满意,仿佛这事为自己的怒气筑了牢固的基础,今天的吵架吵得响,沉着脸说:"我又没有亲戚家可以去吃饭,当然没有吃饭。"柔嘉惊异道:"那么,快叫李妈去买东西。你到什么地方去了?叫我们好等!姑妈特来看你的。等等你不来,我就留她吃晚饭了!"鸿渐像落水的人,捉到绳子的一头,全力挂住,道:"哦!原来她来了!怪不得!人家把我的饭吃掉了,我自己倒没得吃。承她情来看我,我没有请她来呀!我不上她的门,她为什么上我的门?姑母要留住吃饭,丈夫是应该挨饿的。好,称了你的心罢,我就饿一天,不要李妈去买东西。"柔嘉坐下去,拿起报纸,道:"我理了你都懊悔,你这不识抬举的家伙。你愿意挨饿,活该,跟我不相干。报馆又不去了,深明大义的大老爷在外面忙些什么国家大事呀?到这时候才回来!家里的开销,我负担一半的,我有权利请客,你管不着。并且,李妈做的菜有毒,你还是少吃为妙。"鸿渐饿上加气,胃里刺痛,身边零用一个子儿没有了,要明天上银行去付,这时候又不肯向柔嘉要,说:"反正我饿死了你快乐,你的好姑母会替你找好丈夫。"柔嘉冷笑道:"啐!我看你疯了。饿不死的,饿了可以头脑清楚点。"鸿渐的愤怒像第二阵潮水冒上来,说:"这是不是你那位好姑母传受你的密诀?'柔嘉,男人不能太spoil的,要饿他,冻他,虐待他。'"柔嘉仔细研究他丈夫的脸道:"哦,所以房东家的老妈子说看见你回来的。为什么不光明正大上楼呀?偷偷摸摸像个贼,躲在半楼梯偷听人说话。这种事只配你那二位弟媳妇去干,亏你是个大男人!羞不羞?"鸿渐道:"我是要听听,否则我真蒙在鼓里,不知道人家在背后怎么糟踏我呢?""我们怎样糟踏你?你何妨说?"鸿渐摆空城计道:"你心里明白,不用我说。"柔嘉确曾把昨天的事讲给姑母听,两人一唱一和地笑骂,以为全落在鸿渐耳朵里了,有点心慌,说:"本来不是说给你听的,谁教你偷听?我问你,姑母说要替你在厂里找个位置,你的尖耳朵听到没有?"鸿渐跳起来大喝道:"谁要她替我找事?我讨饭也不要向他讨!她养了Bobby跟你孙柔嘉两条狗还不够么?你跟她说,方鸿渐'本领虽没有,脾气很大',资本家走狗的走狗是不做的。"两人对站着。柔嘉怒得眼睛异常明亮,说:"她那句话一个字儿没有错。人家可怜你,你不要饭碗,饭碗不会发霉。好罢,你父亲会替你'找出路'。不过,靠老头子不希奇,有本领自己找出路。""我谁都不靠。我告诉你,我今天已经拍电报给赵辛楣,方才跟转运公司的人全讲好了。我去了之后,你好清静,不但留姑妈吃晚饭,还可以留她住夜呢。或者干脆搬到她家去,索性让她养了你罢,像Bobby一样。"柔嘉上下唇微分,睁大了眼,听完,咬牙说:"好,咱们算散伙。行李衣服,你自己去办,别再来找我。去年你浪荡在上海没有事,跟着赵辛楣算到了内地,内地事丢了,靠赵辛楣的提拔到上海,上海事又丢了,现在再到内地投奔赵辛楣去。你自己想想,一辈子跟住他,咬住他的衣服,你不是他的狗是什么?你不但本领没有,连志气都没有,别跟我讲什么气节了。小心别讨了你那位好朋友的厌,一脚踢你出来,那时候又回上海,看你有什么脸见人。你去不去,我全不在乎。"鸿渐再熬不住,说:"那么,请你别再开口,"伸右手猛推她的胸口。她踉跄退后,撞在桌子边,手臂把一个玻璃杯带下地,玻璃屑混在水里,气喘说:"你打我?你打我!"李妈像爆进来一粒棉花弹,嚷:"姑爷,你怎么动手打人?老爷太太没打过你,我从小喂你吃奶,用气力拍你一下都没有,他倒动手打你!"说着眼泪滚下来。柔嘉也倒在沙发里心酸啜泣。鸿渐扯她哭得可怜,而不愿意可怜,恨她转深。李妈在沙发边庇护着柔嘉,道:"小姐,你别哭!你哭我也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