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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县若榴乡,他只以为是穷乡僻壤,好歹要走上一月时间才拢,却没料着才十日就到了。饶是如此,景深下车时候还是吊着一颗心的,生怕见着梦中场景。清溪傍矮舍,山水含清晖,少年下车后环顾四周,却非梦中所见破败凄凉景致,而是个清致村落,不禁欣慰不已,心说父王也不是哪般无情。地上经两日细雨微有些潮,早间新换上的白布鞋又沾了泥,景深低头看眼叹息声,尔后嘱阿溟将他包袱取下来。阿溟却睁着双圆圆儿的鹿眼,好不认真地答他:“少爷,往后还得自力更生才是。”从京里遣到若榴来,总是有用意的,景深恼了片刻便想明白来,也不与阿溟使世子脾气,顾自回了马车上将一个大包袱取下来。可……他往哪儿去呢?想着景深扭头看眼阿溟,后者正围着马车上下看着,又将马车内查检一番,却系没什么东西遗漏后便又坐上了马车。“少爷,入了村子第二户人家就是夏先生家,您去了多保重些。”此一番话大有别离意,景深听得心头空落落的。此后十六不在身边,阿溟也不陪着他么?那他岂不是孤身一人,若没有个投机人在,那他岂不是还得闷出病来。景深望着远去的马车,辘辘声听得心里又沉上几分,便连走路的步子都沉了些——事实上确实沉了些,泥路上走着,如何都要沾些泥在脚上。若是在往日,他定会先找一处将脚底泥蹭去,今日却无暇顾及,心头已是百感交集,或有些懊丧,或有丝迷惘,再有便是无边际的愁绪了。是以当夏若钦第五回从院里出来候人时,便见一个愁眉苦脸的少年郎朝门前来。少年见着他也愣住,理了理肩上扛着的极大的包袱,心想自己这模样会不会太邋遢,有失他世子颜面,不过面上还是傲然扬着下颌的。屋前立着的男人身形颀长,比少年景深高出一头,瞧着像才将过了而立之年。“前辈可是夏先生?”景深半晌才憋了这么声儿出来。“正是。”“晚辈景深,前来……”他也不知前来做甚么的,这话便断在此处。夏若钦也不等他话,看明白他神色,罢了轻笑声,与少年道:“先进院来罢,候了你半日了。”即将寄人篱下的少年难得拘谨,看看夏先生,又打量几眼院门才木着脸跟他往院里去……第2章初相识庭院门槛不高,少年腿却习惯地抬得很高,如此一来多余的架势便成了滑稽。好在跟在人身后没人见着,景深低低叹息声,心下劝说自己不该与乡下的门槛置气,罢了才赏光打量起小庭院。山云薄暮时候,夕阳余照。院落简洁,东面墙边一棵大梧桐落下清荫,边上是一茅亭与一口井,院门两侧皆种着不知名的小菜,西边儿紧临着是张石磨,尔后一张石桌与几个石墩、一棵不高的石榴树以及……树后好似还有人影在。隐约是个粉色衣裙的姑娘。而若钦先生,一回院便见屋前小矮凳空了,只有个针线篮子孤零零搁在踏跺前。转头见针线篮子的主人已踩在小条凳上踮脚够石榴去了,摇头笑笑。不过出去接个人的功夫,便管不住自己了,他出声唤树后踮脚的人:“小意。”“嗯。”小姑娘应声,笑吟吟从石榴树后探出头来,一眼看见先生身后跟着个从未见过的少年时愣了愣……于是小步子挪去了条凳尽头,没再让石榴树干挡住她视线。只见院里的少年穿着身深蓝衣裳,身形颀长,便是肩头驮着个大包袱也高挑的像河畔的树。她加上凳腿儿才比他高。至若容貌……两道眉毛生得张扬好看,一眼便留意到,张扬底下一双眸子黝黑黝黑的,正巧也瞧着她。她眨巴眨巴眼,眼神飘忽一瞬后再才顽固地飘回去打量他。分明五官生得张扬,合起来看却清隽白净得像是个小书生。“爹爹,他是谁人?”她转眼问先生。“嗯……约莫是个暂且无家可归的小郎君。”先生一本正经地答着揶揄的话,景深微愕不语,心下却意难平。莫非这个乡塾夫子也不知他来历,竟敢说这话?“噢?是以要住我们家?西边那屋也是与他拾掇的?”小姑娘仍站在条凳上,笑加加问道,心下却猜了大半出来。前两日有个骑马来的人捎了封信,爹爹看过信便拾掇起最西边儿的杂屋,翌日还去襄云买了好些东西回来,今个儿本不是休沐日,却没去学堂,还不时往院外去,大抵都是为了他来罢?先生听后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她,好似不愿当着景深面多说些甚么,小姑娘未再细想,只又流眄看向景深……他可真好看。也不知他多大了,打哪儿来,为何又落得个无家可归呢?***“往后你就住尽头那间屋,你先瞧瞧缺些什么,若有缺的只管说与我。”若钦先生指向西边一间屋子如是道。景深便将视线从石榴树下的小姑娘身上转开,将肩上大包袱换抱在腰际才朝先生指的方向去,路过石榴树时刻意避及绕开几步,不过仍能觉知到那两道比他高出几分的视线就是了。总算走到小屋门前,他又回头看眼院中立着的先生才推门。本就不大的屋子,此时教墙边几个叠在一起的大木箱占了一小半地去。余下便只有一床、一桌、两把简陋交椅了,角落里搁着盥匜水壶。说齐全,倒也真齐全……景深敛了敛眼睫进屋去,将包袱丢在床上,自己也坐去有些硬的床沿上。这般硬,夜里能睡着么?留意到地上泥脚印时垂头看看自己脚底……正发怔时候一道黑影挡住了光,原是若钦先生进屋里来。男人示意眼屋子,声音和煦地问他:“如何?”虽只两个字,询问的口吻却似惠风般和畅,才不似家中那个暴躁王爷,景深想着再说不出不好来了,心下是百感交集颇有触动。在先生的关切之下,初寄人篱下的少年总算将本就无多少的拘谨丢下来,指了指床上包袱小声道:“屋里不见衣橱,衣裳没地搁。”先生浅笑:“有衣箱在,你且用着。”衣箱……可是说那几个破烂不堪掉漆的木箱?景深语塞时又瞧上一眼,罢了罢了,屋子本就不大,便是有了衣橱也难置放。于是又提:“屋里好似也没盏书灯……”“我看过你爹爹来信,听闻你最不爱念书的,天黑了便睡罢。”景深:“……”不是说缺什么只管与他说么,如今连一盏灯都不给吗?他抬眸再看看先生,唇边仍挂着浅笑,可这哪儿是和畅惠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