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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确是忘了,他借着“韩琅”这个身份在世间偷生,然而他根本不是韩琅,是个走舍的妖怪。如今“韩琅”死了,自己化为魂魄,岂不是就以本来面目出现? 然而这本来面目,对他而言却陌生得像一个全然不了解的人。可那又能怎么样呢?他死都死了,变成什么模样,还会有区别么? 他离开了水池,转而走向房屋。门虚掩着,里边没有回应。他索性走进去,屋子似乎无人居住,冷冷清清,尘埃遍布,活像一只冰冷的大棺材。他左右四顾,心里疑惑怎么还没有鬼差来把自己带走。任他一个孤魂野鬼在这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闲逛,真的好么? 视野越来越暗,越来越朦胧,就像被泼了一杯隔夜茶,透出一种诡异的陈旧感。然后他见到了一截陡峭的楼梯,一直延伸到地下很深的地方,里面有些微小的声响传出来。就是这里了吧。韩琅心想。下去,也许就是通向地府的黄泉之路。 他站在这里,却犹豫了,忍不住回头再望一眼。正在这一刻,一个声音忽然从耳畔响起:“韩琅。” 他侧身回望,远处有一位似曾相识的道人。对方的声音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进来,虚幻,飘渺。 “你再走下去,就真的回不来了。” 韩琅猛地刹住步子。 “你记得我是谁么。” 韩琅茫然,他觉得自己好像知道,可他的脑袋仿佛锈住了,什么反应也做不出来。 “你记得你为何会死么?” 韩琅似乎回忆起了一点东西,垂首立在那里,全无应答。 道人走近他,形体渐渐清晰起来,忽然拽住了他的一只手,想要把他拉出去。 “跟我走。” 韩琅想迈动步子,然而他的脚似乎也被定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他还在等你。” 道人话音刚落,一些断断续续的声音仿佛正从一个遥远的地方传来,韩琅的眼前出现了一幅画面,可它仿佛因为时间流逝而变得焦黄、陈旧且易碎,恍若隔世。他看见了一个本要和他度过一生一世的人,那人倚门而立,悄然望着他,脸上的笑轻飘疏朗得特别像一阵和煦的暖风。韩琅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混沌得犹如做了一个不知所云的梦,耳边传来那个人的声音,像每一个平庸无奇的早晨一样,他在叫自己起床:“阿琅?懒鬼起床了,再不起我可要掀被子了。” 韩琅忽然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当他试图走向那人时,对方的身影却消散了。 “……他还好么。” “谈不上好。”道人幽幽作答。 韩琅低头,发现那漆黑的隧道仿佛生出了无数的藤蔓,牢牢捆住了自己的脚。 “我走不了。” “因为你还没有放下。” “放下?”韩琅愈发不解。 “你觉得自己寿命将近,是因为过执酿造的苦果?”对方的声音窸窸率率。 韩琅愣住,看到那个字时,他的确有这样的想法。 “你死了,他不可能独活。” “……” “虽上天好生,他若自绝生路,我无能为力。” “……” “束缚只会因你自己而生,并没有人强迫你,也并没有人指责你,”那道人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一切行无常,生者必有尽,你又何必急于此时?” 韩琅张了张口,喉咙里像塞满棉花,难以发声。他只能艰难地挪动他那死去的舌头,专注发出每一个音,那样子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一个劫难似的,需要一丝不苟地熬过去。 道人静静地等他挤完这句话。 “带我回去。” 对方好似笑了。 韩琅长久地静默下来,渐渐地,朝他的身影贴近了一步。仿佛是阴冷的房中出现了炉火,一种温热的感触在他周身蔓延开来。而那道人已向他伸出一只手,被他牢牢地握住了。 一队百人的队伍如飞般在旷野上疾驰而过,急剧的蹄音扬起纷扬的沙尘,如浓烟滚滚。探子敏锐地觉察到了这般景象,轻功点地,稳稳落回莫晨近侧:“将军,贤王动身了。” 莫晨冷冷道:“来得正好。” 他已身经百战,赵王与贤王斗了这么多年,也相当了解他那个兄弟的心性,收到密报的一瞬间,他们都断然道:“这必定是诱饵,贤王走的是水路。” 魏尚书忙问:“水路有人盯着吗?” “有,”赵王微微一笑,“他跑不了的。” 失了贺狄木,人质也死了,萧少卿的刺杀计划虽然重创对方,但贤王手头上能用的棋子已经不多。而且最近一些可靠的情报显示,他苦苦找寻的皇帝并没有死,也没有失踪,而是很可能藏身于莫晨的军营中。这样给他带来的噩耗几乎是毁灭性的,以他的兵力,不可能杀入敌营中强行逼宫。如今他已彻底处在劣势,只能先行撤离,重整旗鼓,再寻机会。 他的目标仍然是水祁,不管水祁人是把他当棋子也好,挡箭牌也好,他在中原已经无处可去,只能暂时躲到西域去。只要上了水祁人的船只,他就安全了。他知道莫晨等人肯定也在等他逃跑,于是他将大部队分作数支,从不同方向吸引对方视线,自己乔装打扮,带着几个亲信登上一艘小船,缓缓顺江驶去。 江水烟波浩渺,虽然下了几场大雪,但持续时间都不长,河流也还没有封冻。服过药以后,贤王稍加休息片刻,又领着人再一次四处巡视一遍,确保这条船上的情况并无异常。他的确快变成惊弓之鸟了,敌人太过于狡猾,几乎无孔不入。他尤其憎恶那几个身怀异术的家伙,不管是妖怪、刺客、道士,还是江湖门派掌门,一个个简直烦不胜烦,屡屡破坏他的妙计。 要没有他们,自己的皇位早就坐稳了。 所以听说韩琅殒命,其余几人受伤这个好消息,他大喜过望。原本还为萧少卿的死感到可惜,如今却觉得他死的值了。敌方折损这么多人,想必也不会比自己好过多少。后来还听说妖怪惹来了天神,这他就不太信了,不过他还是传话下去,说那是助他登基的祥瑞之兆。手下人虽然半信半疑,但还是将他大肆恭维了一番,让他心情舒畅,仿佛正顺江逃窜的不是自己,而是对手一般。 正在这时,在船顶望台放哨的士兵突然敲响了铜锣。“铛铛”的声音异常刺耳,令人悚然心惊。贤王被打断了思绪,侧身朝上方望去,放哨的士兵正在冲下面打出手势,说上游发现了敌人。 贤王做足了准备,但仍想不到敌人会双管齐下,把形势再度逆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