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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再说吧,育陵看起来好像很累了,是不是刚下飞机?吃过饭没有?还没的话,我这就叫你表哥选家餐厅订位。” 炎育陵闻言不自禁抬头,视线对上了当心脏外科医生的大舅,印象中,他不记得大舅正眼看过自己,更不用提和自己说话。 “我才不……”想说‘我才不要吃你们的饭’,炎育陵及时停口,咬了咬牙续道:“我不饿。” “那就订晚上的位子吧!”大舅边说边转著方向盘,车子掉了个头,朝来处驶回去。 也不先问我有没有空?妄自尊大!炎育陵忍不住腹诽。 “育陵,舅舅问你呢。”叶雅轻轻拍打儿子手背。 炎育陵陡地把手放到大腿旁,攥紧拳头缓缓道:“我只是来给外公上柱香,和小旗说些话,不会逗留很久。” 车内登时陷入沈默,只余冷气的轻微声响。 叶雅尴尬地缩回手,拭去颊上的泪,柔声道:“这几天学校没上课,小旗和你表弟结伴去爬山,明天才回来,你弟弟身体是越来越好,不是爬山就露营的。” “学校怎麽会没有上课?现在又不是假期。”炎育陵不自觉抬高了声量。 “清明节很多学生都会请假,就干脆给他们多请几天,念书念得这麽辛苦,也该放松一下。”叶雅笑著看向望後镜中的儿子。 “念书辛苦?”炎育陵有感自己臂上浮起的青筋似乎要冲出皮肤。曾几何时,他每天每夜都与睡魔对抗!拼命念书、背书、写功课!听古典音乐、背琴谱、练指法!一天至少抄五百字大楷、一千字小楷!一星期至少要写一篇心得,字数至少两千!辛苦是什麽?他体会的叫做痛苦! 母亲不晓得是装傻还是真傻,一脸慈祥地抿唇不语,大舅则在这节骨眼插嘴。 “你要是昨天回来,就能和我们一起去拜祭你外公。爸爸在天之灵见你这麽有成就一定会很欣慰。” 放屁!我上香是要告诉他病死是他的报应!炎育陵在心里怒吼,还得提醒自己不能逃避、自己的问题要自己解决,才不至於立即下车逃走。 车子很快就抵达目的地,三层楼、外墙主色调为灰与白的房子,是炎育陵童年回忆中只要站在门外就会害怕得发抖的地方。弟弟出世那一年,炎育陵常常被父母带来这里过夜。不记得总共被单独留在这里几次,只记得那几次中饱尝了挨骂、挨打、挨饿的滋味。人类的记忆一般是从五岁之後开始,可炎育陵五岁那年的记忆深刻得想忘也忘不掉。 母亲和大舅先後下车,炎育陵以为自己可以很从容,结果还是要深了两个呼吸才僵著手打开车门,脚却没有如往常般同一时间往外踏。 叶雅没注意儿子的动作迟钝得反常,走上前勾著儿子手臂把儿子托下车再牵进屋,一路上小鸟依人般倚著儿子高大的身子,脸上漫溢著幸福之情。 炎育陵数度想把母亲甩开,却终究狠不下心,和母亲肩并肩坐进客厅的纯白色真皮沙发,大舅随後坐到了一旁的单人沙发,佣人片刻间就端来了茶水。 “你刚才打电话来,妈咪还以为在做梦……”叶雅把手掌放到儿子右手背上,轻轻握住,“妈咪很想念你,你为什麽这麽长时间都不联络妈咪?” “我工作忙。”炎育陵冷漠地回答,一边暗自斟酌如何切入自己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 “哈!小孩子学大人说什麽工作忙?小妹,育陵几岁了?有十八吗?” “大哥你真是的!育陵和宇杰同龄呐,过了生日就二十岁了。” “是吗?对啊……他比宇杰早一个月出世,我都忘了!” “你当时还夸口说宇杰定会比育陵可爱。育陵,还记得宇杰吗?是你大舅的二儿子,小旗就是和他去爬山了,他们俩感情很好。” 母亲和大舅你一言我一语,最後母亲把问题丢了给自己,炎育龄吞了口唾沫,摇头道:“我不记得。” 三人间又出现了无言以对的尴尬氛围。炎育陵透过墨镜镜片注意到大舅脸色闪过一丝不耐烦的神情,母亲皱著眉头略显内疚的样子倒不想作假,他当即了然,大舅之所以对自己态度大转变,纯粹是为了母亲。 这样的虚伪也许不尽然不好,怎麽说都还是出於兄妹感情的表现。 炎育陵冰凉的内心顿时有了些温度,披上的冷漠铠甲也开始软化,不禁检讨起自己打算替父亲讨个公道的想法对母亲会否太绝? 虐待亲子的罪状,母亲承受得起吗? “妈……”炎育陵小声叫唤。 叶雅再次喜形於色,拍打著儿子健壮的大腿道:“怎麽了?不是都叫‘妈咪’的吗?你在妈咪心目中永远是小孩子,用不著觉得别扭。” 炎育陵暗自叹了口气,自顾自续道:“我回来是为了工作,只会待两个星期,行程很紧,没办法留下来吃饭,一会儿我拜祭了外公就走,明天会来找小旗,你让他放学後在家等我。” “再忙也得吃饭。” 说话声自炎育陵身後传来,很陌生,但不难猜到说话者是谁,因为猜到,炎育陵脊梁窜起一股寒意,动弹不得。 “妈。” 母亲和大舅异口同声。 是外婆。是那个连过年也会把自己拒於门外、不愿意见到自己的人。不用说声音,炎育陵连外婆的长相都没有印象。外婆曾经是国家妇女部的部长,退休前在政界活跃了二十多年,时常出席公开场合,但炎育陵都下意识略过报纸上有外婆的名字出现的报导。 “维生,育陵带著成就回来,做长辈的怎能不慰劳他?订桌最好的酒席,把全家人都叫来。” 打扮轻便却不失雍容的外婆边说边走到客厅,坐在客厅仅剩的一张双人沙发。 外公与外婆年纪都不算太大,炎育陵觑了眼外婆,惊见外婆保养得实在太好,看上去居然像四十几岁,顶多五十。 “好。”叶维生向母亲点了点头,转向炎育陵道:“育陵,你安排一下,就明晚七点,你不是要见弟弟吗?就顺便吃顿饭,没什麽难的,是不是?” 难!很!难! 炎育陵挺直背脊,眼神牢牢锁在茶几上花纹细致的英式茶具,他只能专注地呼──吸──否则随时会因为脑海中浮起的各种童年阴影而颤抖。他很好奇,人为什麽可以把过去当作不曾发生?外公若还在世也会这样吗?会以为自己完全不在乎那些经年累月烙印在自己身上的屈辱及疼痛,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外、公’吗? 炎育陵现在是连‘妈咪’都叫不出口。 过去两年,他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