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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屋子,胤禛缓下脚步,冷声道:“着太医好生医治,一定要把人治好过来,若有他有个不测,朕不轻饶。” 张起麟不知道主子为什么突然又对这位爷上心起来,当下连连答应。 回到西暖阁,胤禛一直觉得不妥,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在心底徘徊,掀起一些不祥的预感。 褪下手腕上的佛珠,默念几遍心经,又将精神放在奏折批阅上,很快便转移了注意力。 直到夜幕降临,才看到张起麟过来低声询问:“皇上,可要用膳了?” 他点点头,正想说话,却见一个太监匆匆过来,跪在门外。 “启禀圣上,罪人阿其那去了。” 自雍正四年下诏将胤禩改名为阿其那,将胤禟改名为塞思黑之后,胤禛便要求所有人也跟着这么称呼那两个人,但现在听这个小太监这么称呼,却莫名一阵恼怒,待听及后面的话,整个人都愣在那里。 半晌,才缓缓道:“你,再说一遍。” 小太监心中惴惴,忙又重复道:“奴才启禀圣上,罪人阿其那,病重难治,方才已经去了。” 他伏倒在地等了许久,却等不到那头的片言只语。 胤禩只觉得身上忽冷忽热,沉沉浮浮,意识像漂浮在半空似的,混沌不清。 身体所有的骨头如同要散了一般痛苦难耐,血从口中不断地溢出来,周围隐约传来走动不停的脚步声,喧哗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包围在中间。 仿佛有许多只手在自己身上摆弄,似乎在把脉,灌药,或者扶他起来,却并不真切,这种感觉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消失。 他觉得身体很轻,轻得仿佛要飞起来,连那些长久折磨着他的病痛,也都感觉不到了。 终于要解脱了吧。他想,嘴角慢慢地露出一个笑容。 活得那么长,那么累,早就厌烦了。 不知道额娘是不是还在九泉之下等着他。 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他只愿生在平凡百姓家中,平淡度日,躬耕为乐。 愿生生世世,不再生在帝王家。 ……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耳朵中又慢慢地传入很多声音,由模糊到清晰。 之前轻飘飘的感觉不复存在,他仿佛又落入躯体之中,而身体似有千斤沉重,动一下便有四肢百骸的痛楚涌上来。 “嗯……”嘴角不由逸出呻吟,他眉头微皱,慢慢地睁开眼。 “八爷,您醒了?!”惊喜的声音自旁边传来,陌生而又有些熟悉。 他缓缓侧过头,望向出声的人,一看之下,心头巨震。 那人见他脸色突变,不由也跟着慌张起来。“八爷可是还有些不适,奴才再喊太医过来吧?” “你……”胤禩吃力地吐出一个字。“你究竟是……” “奴才是高明啊!八爷,您不记得了?”高明接道,年轻的脸上满是惶恐。 胤禩大口喘息,环视周围几圈,又将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这个地方,这副身体…… 怎么会这样? 他究竟是在梦里,还是…… “高明……” “奴才在!” “现在是什么时候?” “主子,现在刚过丑时,您身上起热症了,太医刚来看过,说要多休息,想是这几日看书歇晚了,明日上书房那边得告个假……” 高明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胤禩却听得愈发心惊,不由打断他。“现在是什么年号?” 高明闻言大惊,觉得主子定是魔障了,竟连年号都忘了,惴惴应道:“如今是康熙二十七年三月初十,主子,您……” 胤禩再也没听清楚他后面的话,满脑子都停留在康熙二十七年几个字上面,心头混乱迷惘之极。 他竟回到了三十八年前?! 是庄周梦蝶,抑或蝶梦庄周? 他从来没想过这种荒诞得近乎怪异杂说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若只是梦,那为何自己曾经经历的一切,会历历在目,刻骨铭心,如果不是梦,那么眼前这一切,又要如何解释? 胤禩闭上眼,胸口起伏不定,高明见他这副模样,不由担心不已。 “主子可有什么不适,奴才再去召太医来!” “等等。”胤禩叫住他,睁开眼,在他身上打量了一遍。 现在的高明,年轻了三十八岁,数数年纪,也恰好是刚调来服侍他没多久的时候,这个忠心耿耿的太监,后来一直跟着他,直到自己被圈禁…… 胤禩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没什么事,你出去吧,我要歇息了。” 高明应声退下,而胤禩躺在床上,听着窗外万籁俱寂,终于能够好好地思索自己的事情。 他,从一个被圈禁的将死废人,突然又重新回到三十八年前。 康熙二十七年,现在的他,才七岁。 那些痛苦的记忆,仿佛还在眼前,然而现在被暖香熏,却恍如梦境一般。 第2章 初见 在过去的四十五年人生里,无数的挫折与艰辛让胤禩历练成一个情绪内敛的人,即便表相温柔平和,内心却极少有人可以接近。 现在一切变得诡异离奇,他纵然心底如惊涛骇浪般翻涌,也只不过在最初那一刻表现出震惊。 假如这都是梦,那么在梦里多享受片刻,又有何妨,何况七岁的他,有额娘,有似乎还充满希望的一切。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康熙二十七年三月初十,此时他刚入上书房读书不足两月,经常因为书法不好而被师傅训斥,也因为出身低微而被众兄弟有意无意地冷落。 辛者库贱妇所出,这个后来从他皇阿玛口中蹦出来的词,像一道阴影一样,牢牢地烙在了他的后半生上。 只不过,我既然是贱人之子,那么宠幸贱人的您,又是什么呢?胤禩无声冷笑,手不觉攥紧身下的被褥。 那么温柔,善解人意的额娘,最后却…… 如果这真的是老天爷开眼,让他重来一次,那么这一次,他必然要好好珍惜与额娘相处的时光,再也不会将心力放在那些飘渺无谓的东西身上,以致于后来天人相隔,永铸遗恨,连最后一面也见不上。 乱七八糟的思绪在他脑海里翻来覆去,连什么时候累极昏睡过去也不知道,直到被人轻声唤醒。 “主子,主子!” 他慢慢睁开眼,高明正站在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