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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苑攻得溃不成军,其实他心里一定非常恨她。她想解释,提起笔,略一思量又放下了。这时候语言是最无力的,说得再多都是枉然,没有人会相信她。 她站起来,抻了抻裙裾出门,站在檐下吩咐:“让平川等一等,我有信请他面呈皇上。” 铜环道是,仔细留意她的神色,“皇上信里说了什么,责骂殿下了吧?” 她摇摇头,“他说江山也有寿终正寝的时候,让我不要悲伤……” 铜环有些疑惑,难道是背负得太久太累,连皇上都厌倦了吗?也许把一切都看清了,痛苦会慢慢减少,就不会那么难以接受了。 她暂时松了一口气,“殿下出来做什么?快要晌午了,日头大,您进去吧。奴婢让小酉准备豌豆黄,您以前最爱吃这个。” 她脸上微微露出笑意,“我正惦记呢。”又朝外看了眼,“很久没见着东篱了,把他抱来我瞧瞧。” 铜环领命去了,不久奶妈子带着孩子过来,东篱已经一岁多了,开始牙牙学语。个头也是,承袭了祁人一贯的身条儿,四肢修长,比同龄的孩子要高出许多。 他会走路了,就是走得不好,还得牵着大人的手。婉婉远远看见垂花门上一个小小的身影进来,穿着马褂长袍,打扮得像模像样。因为疾走了两步,自己很有成就感,笑得十分畅快。 婉婉走到台阶下,蹲着身子迎接他。他一步一步走过来,可是快要接近时,忽然顿住了脚,眼神有些陌生和恐惧,一再地审视她。 婉婉微笑:“哥儿,不认得太太了?” 本欲上前接应他的,谁知他迸出惨烈的哭声,惊惶地抱住了奶妈子的腿。 哥儿哭得太太下不来台了,怎么哄也哄不好。奶妈子抱在怀里摇晃,“你不是总叫太太的吗,见了怎么又是这脓包样式?” 婉婉的笑容变得讪讪的,孩子真是有灵性,大概闻见死亡的气味了,再也不愿意和她接近了。 她站起来,不胜唏嘘,“是太太不好,这程子冷落你了。”转而对铜环皱眉,“既这么,把他送回藩王府吧。孩子还是得亲妈带,搁在我这里,我又顾不上他,孩子没人疼没人爱的,多可怜呐。” 铜环劝她别着急送走,她还是摇头,“你亲自送去,交到少奶奶手上我才放心。回来的时候路过绿柳居,给我带两个什锦素菜包回来。” 铜环无奈,只得应允,“我叫小酉进来伺候。” 她说不必,“叫她忙吧,我先睡会子,起来了再吃。你先去,晚了少奶奶歇觉了,没的吵醒她。” 东篱还在哭,她掖着手深深看他两眼,然后提着裙子上台阶,再也没有回头。 哭声渐远了,她长出一口气。孩子真是个怪异的东西,不哭的时候那么可爱,哭起来简直要人命。现在人送走了,最牵挂的也放下了,至于她身边伺候的这些人,她有手书留下,良时见了,应该会容他们活命的。 她进里间,把侍立的婢女打发出去,吩咐不许让人进来打搅。点了盏蜡烛把皇帝的书信烧了,免得再让人拿来做文章。该准备的都准备妥当,她在屋里转了两圈,和这个生活了许久的地方做最后的告别。 她已经尽力,再也没有坚持下去的必要了。二哥哥说自己会以死谢罪,可最该死的应当是她。现在回看前尘,仿佛可以置身事外。她看见毓德宫里描眉画目,扬着水袖的自己;看见低眉顺眼,在太后跟前谨言慎行的自己;看见凤冠霞帔,嫁作人妇的自己;看见承光殿里气涌如山,据理力争的自己……每一帧都是罪孽,都是错。如果母亲去世时带她一起走多好,跳出三界外,无喜亦无悲,就不必经历这么多的苦厄了。 她的一生说不上是成功还是失败,锦衣玉食从不间断,也有过短暂的幸福。还记得当初在嬿婉湖畔钓螃蟹,也记得月色溶溶和良时泛舟湖上,那时候多美好,从没有想到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她这个人,一切都可以舍弃,唯独丢不下尊严,这是她生而为人最后的一点骄傲。活着有很多种选择,有的人可以为五斗米折腰,有的人情愿饿死,也要挺直腰杆。人与人从来不同,选择也从来不同,各有各的道理。只是她享尽了人间的富贵,披着娘家赋予的辉煌出身,娘家倒了,转投篡位的丈夫怀抱继续逍遥,便不配做人了。 被愚弄,被践踏,连守门的奴才都可以拆她的信件,如果活下去,可以预见这种情况还会继续发生。凭什么呢?原本想等最后的战果,现在看来不需要了,山穷水尽后不过如此。 她慢慢走过去,在铜镜前坐下,镜子里倒映出一张消瘦的脸,惨白没有血色,似乎连美丽也不再了。她开了妆匣抿头,画了眉,点了口脂,总算找回一点颜色。 起身开箱笼,箱子一角的盒子里装着她受封的诏书,还有王妃面圣时手持的笏板。她有金印好几枚,除去两枚私印,剩下的是各式各样的龟钮印。朝廷颁的官印,本来没那么多款儿,是父兄疼爱,自己造玺宝,总不忘捎带上她。她经历了大邺三朝帝王,她有六枚赤金龟钮印。 挑了两枚出来,剪断皮绳,掂一掂分量,足够了。她的东西她得带去,另四枚陪葬,放进棺椁里,将来不至于忘了自己的身份。 印章有棱角,虽然小巧玲珑,要吞下去却不容易。然而一心求死,这rou身的损害,根本不在乎。她觉得喉咙要被划破了,沉甸甸往下坠,但心里安定,终于可以告慰祖先了。二哥哥那么恨她,她的辩解没有用,只有这才是最好的解释。平川回到京城,把她的死讯带回去,他总该明白她的心了。 至于良时,她知道活着,就躲不开他的纠缠。可她厌倦了,无法面对,这是最干脆利落的解决方法。自此生生世世永不复见,她再也不想同他扯上关系了。 她坐到南炕上,歪歪地倚着隐囊,转头看外面的春/色。两只骊鸟飞过来,它们一定是夫妻,在空中也缠绵悱恻。她微微仰起一点笑,听见肝肠寸断的声音,她居然忍得住那种痛。 多累啊……她疼得虚脱,支撑不住眼皮了,慢慢合起来。黑暗里传来悠扬的江南小调:家乡呀,万里呀,魂梦长…… 东篱的哭声终于止住了,可是进了藩王府什么人都不要,攀着铜环的脖子念叨太太。这小人儿,总是触动人心最柔软的那部分。他在长公主府养了很久,对她是极熟悉的,王府里人反倒生疏,所以搂着她不放手。 铜环失笑,“先前太太要抱你,你怎么躲呢?”一面说一面交给少奶奶,“我们殿下近来精神头欠缺,怕委屈了哥儿。料着您一定想孩子了,如今外头局势又乱,不若让哥儿在您身边待两天,过程子殿下身子好些了,再接哥儿过去。” 少奶奶仍旧是感谢,“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