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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子,单膝跪下了。 木盒子上画着金乌鸟和玄鸟,一金一黑,明暗对峙,如同生与死。这些花纹他画了三个晚上——原打算画半个月,每天画一个时辰。但是真坐在幽的暗油灯下了,他心里就亮堂堂的,能看见将来的许多将来的好时光。他和姬无瑕,一起笑,一起做`爱,干干净净的,天邑商也富庶强大。而搁下画笔,抬起头,他只看到白墙上帷幔的影子,就想起费玄。费玄特别高,夜里点着灯,他的影子顶天立地,比别人都大。他们以前很爱玩一些影子的游戏,让费玄站在远处,影子小小一点,而殷乐站在灯下,影子铺天盖地。大影子张牙舞爪地抓小影子,小影子瑟瑟发抖地求饶——打住吧。如今费玄在封地,说不定已开始调查姬无瑕的身世了。他的安排滴水不漏吗?费玄会发现破绽吗?一旦发现,他就万劫不复了。 他刚拥有的一切 :权力、改革、新爱人……也许转瞬就失去。 这让他恐慌,他得低头继续画,金乌周身的火焰色泽鲜亮,如真火焰一样,能暖一暖他的心。心一暖,武庚的鬼就不敢出来了。他少年时对武庚说了一句“我真信人权”,被武庚当作笑柄,死了也要化成鬼魂来嘲笑自己。 他就一直画,一直画,画到曙色染窗,才搁下笔,换上出门的礼服,去上班了。 画的时候,他看到很多美丽幻象,但捧出来了,也是个不起眼的小盒子——画画的才能已经离开他了。盒子里有一个象牙笄,笄头是鹿角形状,他设计了很久,找工匠雕的。 姬无瑕像鹿,他第一眼看见时就这么想。公梅花鹿。皮毛明亮如火焰,鹿角茂盛如花枝。它从雾露茫茫的河对岸走来,温驯高贵。谁敢冒犯他,他就用鹿角挑破那人的肚子。 象牙笄和小木盒,一共花了十个不眠之夜。不好看也不值钱的小东西,比不上吉金、封地和爵位。但吉金封地爵位,他以后会给,眼下他只想把这两个小东西给姬无瑕。 “无瑕,孤这个人……可能没你想的那么好。孤今年二十六岁,但最好的光阴都画画去了,所以白活这么大,常常像个小孩儿。日后若有做得不对之处,你多规劝。你劝的话,孤一定会改。” 姬无瑕大惊失色:“陛下快起,使不得……” 殷乐推开姬无瑕搀扶的手,打开了盒子。 鹿角笄躺在姬无瑕的目光里了。它赤身裸体,颤颤的,等待着评判。 “先帝生前做过一梦,梦到了三千年后的人间。三千年后的人间不打仗、不饥荒、每个人都幸福快乐。在那儿,一个人只有一个伴侣,他们因为爱情,而不是门第、血统、金钱而结合。要是一个人准备求婚,就得单膝跪着,给他的心上人一个小钻戒。这儿没有钻戒,孤就做了这个小东西……” “陛下做的?” “孤画的图,工匠雕的。” 姬无瑕眼眶红了。他跪在殷乐面前,庄重地一叩头,然后双手接过小盒子。 受礼的人,比求婚的人还礼节卑下,殷乐有点儿吃惊,随即又释然。这不就是姬无瑕吗?二人都站起身,殷乐调笑道:“你收了它,可就是孤的……” 男朋友、老公、恋人、伴侣?这些词姬无瑕听不懂。 雅言里,一个男人和另一个男人的关系,只能用男宠称呼。 他想不到合适的词,有点冒汗。他少年时还写过很多诗,写完好久才意识到,那些是汉语诗,好多词儿雅言里压根没有,翻都翻不过来。于是那些诗,就只有帝辛一个读者了。 姬无瑕红着脸道:“是,臣是陛下的。” “对对!”原来可以这么表达,殷乐松一口气,随即补充,“孤也是你的。” 姬无瑕把小盒子收进怀里,摸遍全身,最后窘迫地笑道:“臣没准备……” “不用准备,你收下就好,钻戒不用还礼的。”说完也羞愧起来。他原本脸皮其厚,杀人撒谎眼都不眨,但在姬无瑕面前,他常常自觉卑劣,要羞愧要脸红。 二人上马车,在车上又偷偷摸摸做了一场,很是刺激。马车抵达学宫,二人约定姬无瑕去收拾衣物,明早殷乐就来接他进宫。姬无瑕就跳下车,一步三回头走进学宫了。 殷乐看着姬无瑕的背影消失在学宫,不觉微笑起来:他没选错。这一辈子犯过很多错,但这一步,走对了。 ----------- 殷乐小时候,总觉得自己是抱错了。 不然,妲己倾国倾城,帝辛颀长俊美,怎么他这样丑怪?他早产,脚有点小,还内翻,这他认了,但是眼睛怎么这样大,大得他睁开眼睛一会儿就眼皮酸重。头发也稀疏,露出一个奇大无比的凸脑门。别的小孩装可爱,他只能装可怜。 装可怜也管用。他五六岁时,他整天在花园里玩,见女人经过,就扑倒在女人脚下,装出摔倒的样子。女人们把他抱起来,他就一脸幸福地在女人怀里滚。如此过个两三天,他看女人出手大方,就会说一句撒手锏:“你真好!我偷偷叫你一声mama,好不好呀?” 此语一出,没有女人不拜倒在他的虎头鞋下。此后他要点心有点心,要衣服有衣服,要抱抱亲亲有抱抱亲亲。 在花园里撒完娇,他跑回只有乳母和自己住的小院子,看一看乳母死了没有。没死,他就喂乳母一点水和点心,然后回屋子睡觉。 后来一天,乳母回光返照,把他叫到跟前:“九殿下,奴婢得跟你说一件事……你爹早已不在人世,如今住在陛下躯壳里的,是一个三千年后的孤魂野鬼,他有个儿子叫王乐乐……妲己娘娘无意间听到他说梦话,猜出真相,就被赐死的。你长大后……要报仇啊!” 报屁仇,他都不认识真帝辛和妲己。就算认识,二人把他生的如此丑怪,也该打屁股。 乳母死了,他毫不伤心,也不告诉别人,而照旧在花园闲逛,从mama们哪里打听帝辛的喜好。然后就专心致志地钻在小院子里画画。 乳母开始臭,宫人都被惊动了,跑过来收尸。他跳到乳母床上,张开小胳膊,嚎啕大哭:“不准动mama,不准动我mama!” 谁敢动,他就咬谁,把事情闹得非常之大。 终于这件奇闻流传商宫,与之一同传出去的,还有满院子的炭笔画。那些画据说十分漂亮,完全不像六岁小孩的手笔。 帝辛很爱画画,闻讯走过来,被他的丑样吓了一跳:“嗯……啊……这些是你画的?” “嗯!” “你……咳……叫什么来着?” “我没名字,”他腼腆地绞着手指,大眼睛忽闪忽闪,“不过我自己叫自己小乐,嘻嘻。” 帝辛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他走过去,主动抱住帝辛的腰,仰头喊:“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