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甘心如荠
八.甘心如荠
屋内水雾弥漫,姝莲舀起水又倒掉,指腹已经被水泡的发白发皱。 另一侧,青年背身坐在椅子上细心地擦拭长剑。 离开山洞之后,楼照玄便抱着姝莲去了另一家人少僻静的旅舍安置下来。 他叫来小二烧水给她沐浴净身,想着躲去屋外避嫌,她却哭哭啼啼硬拉着他不愿他走,于是只好一起在屋里,寸步不离的等待。 姝莲踏出浴桶,披上薄纱,尚未干透的水渍透出衣下的细腻珠色,赤裸着双脚一步步走向他。 楼照玄耳尖一动,放下反复擦拭过上百遍的剑,目不斜视道:“我有东西给你。” 也许是手上的水汽未散,玉钗摸着滑腻冰凉,她有些失神,“这是给我的?” “这钗子是女子戴的,除了你还能给谁,我又用不上。” “不,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她走到他跟前伸手,柳眉微颦,想要还给他,“我从来也没为你做过什么,哪里配得上这么漂亮的玉钗。” “只是一块不值钱的石头,何谈配不配得上,只管收着就好。”楼照玄最看不惯她这样糟践自己,一下夺过李姝莲手里的钗子,她失落一瞬,有些后悔那么说,但很快脑袋上传来异样,她惊讶地伸手一摸,那只钗子已然戴在她的耳后。 她痴痴的看着他,其实他岂会不晓得她的心意。 但他装聋作哑,只说:“那混账该死,但他现在既然已经死了,你就不要再放在心上了。” 姝莲猜他所有好听的话都说给了她听,连她的眼睛也不敢看。 “不好把死总挂嘴边的,不吉利。”她轻轻扬唇,垂下头摸了摸冰凉凉的玉钗。 不吉利? “要讨吉利该去庙里拜菩萨,别人不晓得你还不清楚,跟着我只会越来越晦气。” 他似乎被这句话刺激到,当他这么说完后,姝莲看得出来他有些懊悔。 她移步在他身旁,拉了拉他的胳膊,“阿照,才不是。” 他们不是爱人,不是亲人,连他口口声声的朋友也不是,这样亲昵的爱称在他们两个之间,只有四字,不伦不类。 楼照玄没有反驳,但眉间紧皱的纹路已成为一种诉说。 “我知道你不喜欢杀人,你杀的也都不是好人。”她的头轻轻依靠在他背后,含着恣色情波的美目似有若无的偷看他,话语饱含仰慕,但这所有都成为一柄刺在他心口的刀,“你是为民除害,他们都该死,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他虽然干的是见不得光的营生,从来只管收钱办事,可也明白羞耻。不管那人是好是恶,都轮不到他来决定生死。 一个女人,只有爱惨一个男人才会连是非都不分。 “你认识我才多久,少来自作聪明。”他甩开她的手,赠她玉钗时的温柔完完全全不见,眼里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怒火。 “我就是知道。”她好像听不懂人话,也察觉不到他的愤怒,跟在他身后固执的说:“我能感觉到你跟我一样有苦衷,都是迫不得已才那么做,你我都不想的。” 她不喜欢那些男人,即使装作欢喜接纳了他们,也总有片刻会不自觉地流露真心。 不喜欢的就算习惯了一辈子也不会喜欢。 楼照玄身上有着跟姝莲极为相似的气息,或说是一种悲伤。 他的每一次杀戮,她都感觉不到丝毫的享受,至少,他并不是完全乐在其中。 她放肆得不像他认为的她,也许不是她愚蠢,而是她太聪明了。 楼照玄深呼一口气,忽然变得激动,“苦衷?” “说来我听听,你觉得我有什么苦衷?” “你以为谁有能耐逼我杀人!” 姝莲发觉他看着她的目光变得很陌生,隔着一层淡淡的水雾,仿佛那双瞳孔里所倒映的人不是她,骤然迸发出切齿的仇恨。 “李姝莲。” “救你是因为我守信,但我不是非救你不可,就算今日我不去找你...”他的口舌像淬了毒药的刀刃,讥讽道:“也是你命里该死。” 生机浅淡的漆黑瞳仁定定锁视着姝莲,好像那阵怒火逝去后,同样有什么湮灭了他的魂魄。 “我不喜欢心思太多的女人,再有一次,我不会再饶你。” 他说的话太重,她难以承受,泫然欲泣地望着他,嘴唇紧紧地抿着,似乎只要一张口便要哭出来。 就连最初他也没有对她说这样的重话,看来是她的手伸的太长,触碰到了不可触碰的那条界限,她也深深的伤了他的心。 他的身上,究竟有什么隐秘? 可是像他这样的人物,若是她“听话”,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怕是一辈子也等不到他敞开心扉,她若是不了解他,又怎能让他爱上她。 楼照玄的本意是想让她高兴,岂料成了这样的状况。 “...我知道了。” 想到他们回来这么久还没吃饭,姝莲忍住眼底酸意,当下就往外头冲去,“对了,你饿不饿,我去叫人弄些饭菜来。” “就这样去?” 楼照玄扫了眼她的打扮,神情终于不是她陌生的模样。 领口没有拢紧,胸前的两团呼之欲出,姝莲羞红了脸,匆匆转过身去拉好。 门合上的声音,外头楼照玄的声音响亮,“我很快上来,你安心在这歇息,不要乱动。” 她眼睛一酸,去摸又分明没有眼泪。 他会关心她冷不冷,在福庆客栈的时候还担心她受欺负,谎称她是他的夫人。 就连现在,明明他还生着她的气,还多此一举嘱咐她什么呢?如他所言,她出事他也可以不管。 明明除了娘,就属他待她最好了。 是夜,一扇屏风之隔,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青年凝神注意,耳尖微动,慢慢掀开眼皮。 白玉香肩无暇背,无骨般柔弱,从下至上,借着清冷的素辉,通通照进了他眼底。 他静静地看着她贴上来,唇角在他的脸上游移,温热透过皮肤好像渗透到了骨子里。 她使出万般伎俩,身下的男人依旧无动于衷,胯间也塌软无力。 毫无防备地被他扼住脖子,脆弱的脖颈在他手中仿佛轻轻一握就会破碎,姝涟的眼睛很亮,比窗外的残月还要亮。 她在期待? 期待他动手? 他猛然松开手,她顺势倒在他心口,哑声问:“为什么不杀我?” “我为什么要杀你。” “你说过,不会再饶我的。” 所以她故意激怒他,想死在他手上。 她想他这么以为,半分真,半分假。 “你是对我最好的人,要是连你也不要我,我还不如去死。” 妓楼里的嫖客对姝莲都是非打即骂,肆意侮辱,没有一个真正将她当人。她投怀送抱,换了别人都受了,哪里会像他一般抗拒,当她是洪水猛兽。 “想要我这颗脑袋的人不比我杀的人少,姝莲,我这辈子成不了家。”他冷静地推开她,坐起身,终于戳破了隔在他们之间的这层薄纸,“你的情,我受不起。” 他坦然的拒绝了她,理由也无懈可击。 “那又怎样,我不怕,我愿意跟着你。” 他忽然叹了口气,“可我不想。” 她陷入自己的幻想,自顾自的道:“阿照,你是不是嫌弃我?” “你身边没有女人,可男人都需要女人。”至少她只见过那样的男人,“我没有能力给你找个好妻子,我也知道我身份低微,没敢妄想嫁给你,可片刻的欢愉,我可以给的,你为什么不要?” 姝莲被那失望的眼神看得心一痛,可这酸疼却叫她甘心如荠。 “姝莲。”他深深叹了口气,“我带你出来,不是为了再叫你脱下这身衣裳,既然我无意娶妻,就不能平白碰了你,然后一走了之。” “可我只是想你开心。”她身上不着寸缕,担心她着凉,楼照玄起身将自己盖着的被褥往她身上披好。 “我的开心不需要你的牺牲,你已经不再是珍娘,你说过,你姓李,姝莲才是你真正的名字,珍娘是珍娘,李姝莲只是李姝莲。” 珍娘是珍娘,李姝莲只是李姝莲。 楼照玄算是看明白,吓唬她没有用,讲道理她也不一定听,当初随手一救,哪里想到会有这些麻烦。 “你不必讨好任何人,尤其是我。” “明白了没有?”他终于服软,好言相劝。 “那你对我,当真一点情意也没有?”姝莲不死心的追问。 他立刻道:“没有。” “好。”她捡起掉落的外袍,落寞转身,“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