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星 chapter 2

    前任指挥官是大改造前结的婚，可惜夫人早死，只留下了一个孩子。城邦那时刚刚稳定下来，人们见面交流的时候，常常会讨论指挥官孩子的性别。

    不过这根本无从得知，第一任指挥官威望很大，人们默认他的一些特权，让他动用一些力量维护私下生活的保密性。

    前任指挥官接受改造的时候，已经有些年纪了，即便他选择的是最高级的进化仓，衰老和死亡还是不可避免地降临了。离任前，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建立人口登记系统。这系统一完全区别于联邦合并前分散各地的户籍系统，它适应了人口进化后的人类生理情况，综合无处不在的观测网络，能够完全掌握联邦所有的人口信息和劳力值，将社会进步效率提到了历史最高点。

    将人口系统的最高权限交给培育很久的下属后，他把自己唯一的女儿也嫁给了他。

    葵很少出门，女人快成了这个社会的另一种生物，如果一不小心被发现她不是AI，很难想象她会有什么样的遭遇。

    更何况她还这么年轻，一出生就接受了进化仓改造。

    葵的身边常年跟着AI保镖，她偶尔会去人迹罕至的地方旅游，大多数时候在父亲的庄园里生活。

    继任指挥官裴凇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坐在庄园的秋千上读诗，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第十八首，他和她一起念出了最后两句：

    “只要一天有人类，或人有眼睛，

    这诗将长存，并且赐给你生命。”

    “你好。”裴凇同她问好，葵礼貌地回应了他，带他去见卧房中的父亲。

    老人的身体已经衰竭殆尽，这位一己之力影响人类进程的世纪人物，正在对死亡屈服。

    裴凇只是来见他最后一面的，所有的事项已经交接完毕，年轻的未婚夫妻在老人身边陪伴了他最后一程，三日后，葬礼事务官到场，裴凇带走了葵。

    结婚后，葵依旧没有机会露面，第二任指挥官的私生活保密程度更高，联邦大众连他是否结了婚都不甚清楚。不过他们不怎么关心这些，即便城邦有了新的女人，也是归那些大人物的。而他们，已经被继任指挥官的第一道命令砸得高兴昏了头。

    技术完善之后，葵的父亲批准了大规模生产伴侣型AI，除了不是真人、不能繁育这两个缺点外，AI机器人能够满足人们对伴侣的所有诉求，做家务、照顾人、陪伴人、恋爱、上床……人们还能申请调整AI的外形和技术库资源，虽然资费甚巨，但是能够让伴侣越来越符合自己的审美，的确令人向往，联邦的许多人几乎以此为工作动力了。

    等到裴凇继任，推广AI伴侣已经条件成熟，于是他立即开放申领登记，人们欢呼雀跃地到人口登记处去领自己的AI，各登记处出现了难得的排队队伍，这在人口不多的联邦可称罕见。

    AI伴侣的推广普及标志着人类文明进入了一个新时代，文人们大力赞扬这其中的人道精神，科技工作者洋洋得意于科技对文明进步的贡献，民众也赞声不断，直到人们开始呼吁抓紧研究单性繁殖，这一片叫好声才尴尬地沉默了一半。

    物理学中，有一条匪夷所思但确乎存在的定理，叫海森堡测不准定理，生物学中，也有那么一道似乎永远跨越不了的沟壑，那就是人类再怎么进步，都无法直接创造生命。

    女性带着卵子从这个文明中几乎销匿殆尽了，新生儿的啼哭，也就一天少于一天。

    裴凇获得了指挥官权限后，立即调出大改造时的档案察看。另一性别为何消失得如此诡异，他依稀记得，大改造前的历史记载里，女性人口数量还不至于这么少。

    大改造前，各国政要有一次集中会议，该会议通过了关于对全人类进行大改造的决议，并且对具体事项作出了详细的规定。为了极度保密，他们甚至搁置其他政务，见面会谈。在一个干净整洁，天花板很高的房间里，会议的唯一一台记录仪留下了当时的影像。裴凇从办公厅回到家中，在书房打开这段录像。

    圆桌上，中年人的身影是最少见的，大多是已经年迈的政要，那些最高领袖。另一部分是青年人，他们处的位置更为偏僻，面孔几乎陌生，裴凇从他们的对话听出，这些青年人算是内定的继承者。因为即使经过进化，年迈的领袖们也支撑不了多久，所以他们必须考虑到后续的发展，进化仓的技术是为了让人类进入更高阶的文明阶段，而不能引发混乱。

    裴凇在角落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年轻时候的李博士，他记得这位天文权威，他为什么能出现在这样的会议上？

    这时，轮到了某位领导人发言，他向大家展示了一份资料，看过之后，所有人的眉头都紧皱了起来。

    长相中带着一些相似，如果不是出现在同一画面中，没有人会怀疑李博士同这位领导人的关系，但现在，他们的血缘联系昭然若揭。不过这件事从未被传出，应该同领导人的地位有关，而且博士显见没有走上他安排的道路。

    圆桌中的投屏显示出这份资料的内容。这是一份手写的笔记，笔者显然是精通自己的领域，复杂的数据被提炼出要紧之处，用语通俗易懂，写到最后的结论时，甚至看得出握笔人的颤抖。

    裴凇全神贯注地看着这份文件，没有注意到葵走了进来，他有些发抖地看到最后的内容。葵已经站到他身侧，将最后那段结论读了出来：

    “综上所述，由于前期设计和实验数据采集中的纰漏，进化仓技术并不适用于女性，如果要改进这一技术，需要再投入一倍人力和资金，并且将改造计划延后，延迟期限难以预计。如若女性使用目前的进化仓技术，保守估计死亡率将达百分之五十。”

    葵就站在他身边，他示意她过来坐下，她摇了摇头。影像还在继续播放着。

    裴凇进入了高度紧张的状态，他知道大改造后有五十年的历史消失了，任何记录都被当时的人和后来者抹去，连他的权限也查不到什么信息，或许答案就在这次录像中。

    这份资料变成了每一位在场者面上的灰霾，显而易见，他们不该开这个会，改造计划需要延期。

    “但是，我的国家已经为此准备了很长的时间。”

    “所有的政策和制度都做好了迎接。”

    “我们最近的财政危机连等额资金都投入不了，更何况是一倍！”

    “人类进化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无期限延后，会造成极大的不信任，甚至民众暴动抗议。”

    政要们列举出延后计划的重重困难，几乎争吵起来，很快，他们冷静下来。向出示资料的那位领导发问：“能否联系到笔记提供者？”

    那位从一开始就眉头沉重的政要摇了摇头：“项目负责人在记下这份报告后自杀身亡。他亲自带的学生向我们提交这份材料后也服毒自尽，据他在手术室里最后的录音来看，进化仓在技术上的更新，面临极大困难。“

    “为什么这么迟才呈上这份报告？”

    “当初甚至考虑到了不同种族的接受度，实验材料配给完全一致，数据证明种族之间也差别不大，就没有考虑到另一个性别了……”

    “但女人们不是整天叫嚣同我们一样，怎么这么重要的时候掉链子！”一位官员气得捶了捶桌。

    另一个人瞥了他一眼："当初计划参与人员里，唯一的女科学家可是被你踢出名单的。"

    “毕竟她是前总统那边的，上一次的竞选败给她，这次自然要换掉她的人……”他说着，声音也弱下去，拿手捂着脸。

    场面僵持着。

    “那么我们的计划还要不要推进了？”

    一声发问，圆桌上再度陷入争吵，记录仪影像并没有配给字幕，裴凇分辨出其中比较清晰的几句话：

    “开放进化的自主选择权，将进化风险告知群众。”

    “这群搞技术的是不是不带脑子！研究人类不带女人一起的么！我们政界都有个把女人。”

    “女人真是难搞，有这么复杂吗，需要多一倍的投入？”

    “但是……再不加速进化，我们要怎么面对那个东西……”

    最后这句话说完，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显然他们想到的是同一件事。

    最后，还是有人艰难地开口了：”我们……投票表决吧。“

    裴凇已经预见到了投票的结局，然而当年的真相显然更具戏剧性，政要们撕下相同大小的纸片，在其中写上同意延期或不同意延期的意见，用这简陋的计票方法决定了全人类的未来。

    同意的比不同意的多出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