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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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老城的市政府打算改造那些破败的建筑,古老的在这座城里呆了几十年的断垣残壁,终究被打上了“拆”的标签。 苏桐曾经呆的小巷,大部分都是钉子户,所以那条小巷所在的街区拖了很久都难以拆除。 再坚硬的墙都有倒下的那一天。 大约是从第二年的初夏开始吧,苏桐和柳青瑜都变得越来越忙,他们很默契也很意想不到的迎来了无数次的争吵。 争吵的由头很简单,但说简单也复杂,大多数都是因为忙碌而忽视对方的情感需求而产生的那些口舌争端。 柳青瑜早已被父亲的病烦扰够久,对于未成年人来说,烦恼的理由会有很多,什么感情,学业,父母的争吵,与父母理念的不和……对于成年人来说,烦恼的理由归根结底就是四个字:钱不够花。 因为钱不够花,所以还不起房贷车贷,治不起父亲的病,活不起。 “你最近出去的次数越来越多,你就不能多在意我一点吗?”苏桐眼眶很红,声音颤抖着质问柳青瑜。 “大人的事情小孩能不能少管?我说了我有事要做,你能帮着我什么吗?”柳青瑜嘴上也没有太饶人。 “你遇到了事能不能跟我讲?我也有难处……”苏桐的眼泪已经流了出来,“什么事都瞒着我,你一直把我当成外人。” “我没有!跟你讲了有什么用?”柳青瑜很生气,看着女孩明显不信的面容,最终摆摆手,说出了男生最经典的一句话,“算了,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去吧。” 激烈的吵架过后,苏桐哭了很久,柳青瑜不知如何安慰,其实也懒得安慰,他不理解,眼泪什么事都解决不了,只能让他不快,他也理解,这是一种发泄情绪的方式,只不过他认为只要苏桐不离开他,他就没有什么哭的理由,或许他这一生最奈何不了的就是“眼泪”二字。 可是他们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在冷战了两天过后,柳青瑜最终顺口的说出了那句: “苏桐,把昨天晚上叫写的政治试卷收上来。” 苏桐正看着窗外两只小鸟愣神,被同桌捣胳膊肘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回事啊,最近总是发呆愣神,怀春啦?” 苏桐没有搭理同桌的玩笑。 试卷被排兵列阵收的整整齐齐,柳青瑜力求无视站在旁边的苏桐。 然而这种可能性破灭了,因为苏桐的试卷被摆在了最上面。 “留一下。”柳青瑜扶了扶眼镜,用红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圈,“这种题还错啊?” “抱歉,看错了。”苏桐冷冰冰的语气划过柳青瑜的心口,他的呼吸乱了一寸,像是胸前有根松紧带束紧了自己的心肺。 “还有这道简答,题目问的是什么,你自己看清楚了吗?”柳青瑜故意拔高声调,握紧手中的红笔,在题目中的关键词下方画了又画。 苏桐的字迹很潦草,柳青瑜仍然审阅着卷子,最后在卷子下方写下了四个字“潦草,重写!” “没看清楚。”苏桐咬着后槽牙。 “没看清楚?你认真做了吗?这份卷子那么简单,怎么,仗着自己政治成绩好,以为985的录取通知书已经发到你手上了吗?”柳青瑜的话说的越来越重,“这个态度干脆别学了。” “我为什么认真不了……”苏桐的脸都皱了起来,声音很小,仿佛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老师,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认真不了。” 女孩抽泣的声音越来越大,一开始还可以用袖口抹掉,直到后来泪水如决堤一般涌出,柳青瑜才后知后觉的从办公桌里拿出一包面纸。 “我话是说重了……”柳青瑜深吸一口气,“把眼泪擦干净,回去上课吧。” 苏桐执拗的站在办公桌前不走,办公室里没有别的老师在,柳青瑜也并没有执意的赶走苏桐。 气氛快要降至冰点,柳青瑜根本静不下心来处理自己的事情,或许冷暴力这种事本来就不对,但是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有三分钟就上课了,你……”柳青瑜站起身。 苏桐却发了蛮力,将柳青瑜摁在墙边,踮起脚尖撕咬柳青瑜的脖子,她拿起自己摆在最上方的试卷,撕成了碎片。 “这张试卷没有一题是我不会的,我如果不写成这样,你打算不理我多久?” “别闹……”柳青瑜推搡着苏桐的肩,他没有想过太用力把女孩推开,“我错了。” 几乎要咬出血了,牙印一处比一处深,像是在惩罚柳青瑜最近这几天的冰冷态度。 突然有一股寒意从苏桐的脊背处升腾,迅速扭头时背后并没有人在,但是这股不安逐渐占据了苏桐的大脑,这一次更是用力的咬在了柳青瑜的锁骨处。 “你如果敢丢下我,我会让你比今天疼一千倍。” 苏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但那股不安太浓烈了,好像自己置身于冰窖当中。 苏桐推门离开办公室,走廊上,她迎面遇见了林筱筱。 “刚刚数学老师让我喊你,你来了就好。”林筱筱笑着。 不安更浓了,脚底好像灌了铅,仿佛回到班级就如同回到地狱一般。 然而,这股不安确实在第二天应验了,因为第二天下午,她和柳青瑜在办公室里亲热的照片就上了校园论坛的榜首。 从校长办公室里出来时,柳青瑜脸上带着憔悴,这样子的形态与苏桐走出班主任办公室时的模样如出一辙。 这天政治课,柳青瑜一踏进班级的门槛,同学们的尖叫起哄声此起彼伏,柳青瑜在讲台上用教棍敲了好几下才使sao动的学生们平复。 苏桐不敢再去直视柳青瑜,她知道是自己连累了他。 并没有出乎意料,今天是苏桐自己走回去的,苏桐回家前去办公室找了柳青瑜,往常无论吵得多厉害,柳青瑜都会等她,但今天办公室座位上却是空空如也。 还剩几个月就要一年了,这段时间,只要有柳青瑜的陪伴,苏桐就感觉从学校到家这段路尤其的短,但今天,这段路长的有些可怕了。 家门并没有关起来,苏桐还没有走进去,就听到了砰砰的收拾东西的声音。 “柳青瑜……”苏桐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 柳青瑜的确出来了,拖着一个行李箱从客房里走了出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苏桐脑海中已经明了了柳青瑜到底想要做什么,但是她不敢相信,她要听柳青瑜亲口说。 “不明显吗?”柳青瑜的肩在颤抖,将行李箱推了出去,行李箱正好停在了苏桐的面前。 “柳青瑜,你要赶我走?”苏桐确实没做好这种心理准备,眼眶已经红了。 “东西我帮你收拾好了。”柳青瑜转过身,准备回到自己的主卧。 “是你带我逃出来的,现在你说一声,你就要把我送回去是吗?”苏桐的声音逐渐变得不清晰。 “你一点都不负责任!”苏桐几乎是破声大喊。 “对!我不负责任!” 柳青瑜的双眼布满血丝,已经变得猩红,双手颤抖。 他不能没有教资,他不能没有这份工作,房贷车贷和自己的父母需要这份稳定的收入,父亲的病尚未见起色,他不能为了自己的风月之情丢了自己的铁饭碗,成年人的权衡利弊往往需要放弃自己的心而去追求一个更重要的事物。 扑通一声,柳青瑜跪在地上。 “苏桐,算我欠你的,我求你了,我要用这份工作糊口,我要养我的父母,我要还房贷车贷,我爸生病了,肝癌,有这份工作也治不起,这份工作我不能丢。”柳青瑜的背塌了下来,“别纠缠了,放过彼此好吗?” 苏桐对柳青瑜的突然下跪没有预兆,也属实被吓到了,往后退了几步之后,她对上了柳青瑜的双眼。 那双她看过无数次的眼睛。 “可是,我除了你这里去不了别的地方了……”苏桐不想再回到破败肮脏的小巷,不想再被母亲殴打。 “我没这份工作我就活不下去了。” “我走。”苏桐拗不过对面那个男人,将行李箱搬过门槛,“柳青瑜,我走之前只想问你一件事,为什么招惹我又抛下我。” 沉默代替了千言万语的回答,柳青瑜瘫坐在地上,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是一言不发。 随着门被关上,两行清泪从柳青瑜的脸上流下。 那串作为礼物送给苏桐的手链,被苏桐无情的扔在地上。 “咚!” 柳青瑜狼狈的爬着捡起手链。他的哭泣,甚至他的感情一向都是没有声音的,在今天之前,苏桐总是抱怨柳青瑜不会表达,在今天之后,柳青瑜应该抱怨自己为什么该说的时候不说。 他,想要她留下来,他什么东西都可以不要,他想要她留下来。 他发了疯一般扑进客房,陷进那张床,抱住那床被褥疯狂的闻着女孩的香味,眼泪仍然抑制不住的外流,下半张脸却诡异的笑了,没有声音,只是嘴角不断的抽动。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柳青瑜一开始先是小声的念叨,到最后撕心裂肺的喊出来,“我不该和你吵架,不该冷暴力你,不该赶你走,我错了!” 那句在苏桐走前说不出的爱,这个时候却发了疯般的冲破心脏往外发散。心率有点过于快了,柳青瑜躺在女孩曾经躺过的床上,闭上眼睛,任凭心脏在胸腔里跳动,就跟女孩说“爱”的那天一样。 “很喜欢……” 他好像又听到苏桐的声音了,着了魔一般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又闭了起来。 如果能就这样死了是最好的,柳青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