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

    

栀子花



    杨禾栀好不容易应付完,送别上司后,便转身上楼拿包。

    已然结束一周的工作,她把文件归置好,在群里打卡共享工作文档。最后拖着泛酸的身体,准备乘电梯去地下停车场开车。

    蒋凌宇应该已经去公寓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等她回去再一起遛狗。

    ————

    杨禾栀的车位在b区,离电梯口还有一段距离。

    过了下班时间,很多职员已经下班离开,女人的漆皮高跟鞋踩过一片a区豪车的光影。

    脚后跟传来破皮后伤口和皮面磕碰的磨痛,她越走越觉得不舒服,只能停下几秒缓解。

    “滴滴答答滴滴滴…”

    漆黑空旷的停车场,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杨禾栀下班后一般就会关掉振动模式,她从包里拿出一看,是蒋凌宇的电话。

    她接起,把手机放在耳朵边,电话里的男朋友显然为即将见到她很高兴。

    “小栀,下班了吗?我就在我哥公司楼下呢,这边的临时停车位,你下楼就看到我啦。”

    杨禾栀走路的脚步倏然顿住,脑后的高马尾停止摆动,她看了眼标示牌,有些为难,自己已经快走到b区自己的车位。

    “啊……可我今天也开车了。”

    电话那头的蒋凌宇柔声打商量道:“晚上我先送你回家,明天我叫代驾去公司,把车开回你那儿去,咱们开俩车多麻烦啊。”

    蒋凌宇市区的公寓离她公司不远,但她住的地方却在市中心外围偏开发区,那里租金比市中心便宜近一倍,她这辆车还是蒋凌宇见她不肯换房子,为了通勤方便,非要给她买的。

    杨禾栀也不愿意再多掰扯,于是痛快地转身折返。

    正挂断电话的时候,她右边的耳垂倏然被拉扯地吃痛了一下,她把手机拿下来,外壳带挂着的水晶坠子摇摇晃晃两圈缠在一起。

    她感到耳垂传来一丝拉扯的痛意,伸手一摸,耳垂空了,耳钉被携卷拽下来,不知道掉在了哪里。

    杨禾栀一下子心就空了一拍,这对耳钉是她爸爸在离世之前买给她的。

    她赶忙低下头寻找,指尖还沾着一点湿意,不知是汗还是血。

    耳垂残留的刺痛像枚倒生的时针,将她拽回七年前的18岁。

    她家里的木窗棂还在漏风,父亲进门后递给她的这双耳钉,像在修补一只漏水的旧时光。

    那时候她刚高中毕业,偷偷和好朋友赶时髦跑到镇里的集市打了耳洞。

    她mama知道后却很生气,骂声好像穿透了家里的门墙:"你是要气死我吗,学城里那些妖精戴耳坠子,明天就把你耳垂剪下来喂猪!"

    杨禾栀觉得她mama说话太难听,母女两个人为此大吵一架,杨禾栀承认,偷偷去打耳洞就像是对母亲从小严厉管教的反抗,但她不愿意在成人后继续顺从一切。

    爸爸那时下班回家,知道她躲在房间里偷偷哭,出去给她买来了一对白色栀子花瓣耳钉。

    其实那年打耳洞的酒精棉早该过期了,她爸爸常去的那间剃头铺改成了快递站,生锈的耳钉枪在旧货市场标价十五元。唯有母亲在父亲突然离世后仍保留着动不动想管教她的习惯。

    只不过,那些骂她的吐沫星子也渐渐被女儿因上学离家而迸发的思念所取代。

    二十五岁的杨禾栀不再抱怨这些事情,她只是想要保住父亲留下的记忆。

    耳钉应当是滚在了某辆车底下,她把腰弯得更低,后腰塞进裤沿的衬衫被挤出来,漏出一截白腻的雪肤。

    ————

    停车场一片俱寂,一辆碳黑色的宾利悄无声息停靠良久,车前灯上的车标若隐若现。

    蒋泽赋揉着眉心,静静坐在车里。

    他的司机本应在大门口接上老板后直接送他回家,却听到了令他有些一头雾水的指令,在把车又开回地下车库的专属车位后,他被老板直接遣走。

    光线黯然的缘故,蒋泽赋的鼻梁被明灭光影投下极为立体的阴影,深邃眼窝和紧抿的唇角隐没在光线暗处。

    他在a区有专属车位,离电梯口很近。

    蒋泽赋的目光穿过挡风玻璃,落在不远处那个东走西挪,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的女人身上。

    深夜的地下停车场灯光昏黄而稀疏,有些冷清。

    蒋泽赋盯着女人因为弯腰高高耸起的臀部。

    不怪只要长眼睛的男人都会觊觎她。

    窈窕纤细的身躯曲线凸显,她的腰看起来盈盈一握般纤细,臀部却饱满挺翘,线条如同晨雾中若隐若现的山峦,在顶灯下格外诱人。

    停车场里似乎混杂着机油的气息。

    蒋泽赋饶有兴味地看了会儿,忽而曲指,拢火点了根烟。

    他会抽烟,但没有太大烟瘾,一般只有情绪略微起伏的时候,才会用尼古丁舒缓。

    “掉哪里去了……”

    这头的杨禾栀嘴里嘟囔着,找了十几分钟也没看到。

    蒋凌宇还在地面等,她深深叹口气,把另一只耳钉摘下来放进包里,心道只能保护好仅存的一只了。

    ——

    这头,蒋泽赋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往电梯口走路的背影。

    可能因为刚才找东西,女人露出的白皙肌肤,在耳后和锁骨附近还渗着一点汗,卷发马尾经过一天的奔走有点耷拉在脑后,晶莹翡玉般的耳垂十分光洁,确实掉了一只耳钉。

    她很厉害,弯腰时春情动人,走路却昂首挺胸不显魅俗,他的这位秘书仪态总是很好,背塑得直直的。

    蒋泽赋陷入了对秘书上班状态的回忆,她在46楼和47楼间进进出出很多次,煮的咖啡喝起来很醇厚,会解了他失眠的疲乏。

    似乎很少看到她颓丧的样子。

    他正兀自出神,那道倩影已经很快消失在电梯关合的门内。

    蒋泽赋自嘲一笑。

    她和他弟弟谈起恋爱,也是如此吗?

    她会在缠绵后的每个清晨,给他弟弟泡杯那么香的咖啡吗?

    呵……

    大概她会因为这颗难得的摇钱树,只会笑得更开心,更惑人。

    蒋泽赋抬了下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静静等待这根烟抽完。

    烟火燃尽,他把烟按在控台的烟灰盒,起身一把拉开车门。

    不到半个小时后,男人在b区的拐角处找到了一枚白色花瓣耳坠,花蕊处是一颗廉价的人工钻石点缀。

    看起来有些年头,耳钉表面的光泽微黯,已经有些磨损。

    他已然荒凉的心底一下子冒出一朵小花,最末端的瓣尖被撬动。

    他从地上拿起来,摩挲了两下耳钉的外缘,用指腹把上面的灰尘拭去,随即揣进裤兜。

    他认得这种款式。

    是栀子花,撬动的花瓣被新洒进来的月光漂洗过,很美,很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