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鬼
内鬼
电掣雷鸣般的震动过后,劈劈啪啪的炸裂声还在持续。 沈聿只觉得有一阵尖锐的声响将他的头盘住,耳朵里有一座危城,城墙继相坍塌覆灭。 他沉沉喘着,闭着双目,紧紧抱住时妩,始终没有松开。 而时妩并没有感到太多不适,冲击声皆被沈聿的双臂隔绝。她从他怀里挣扎出来,抬头去检查他的脸。 感觉到她在动,他松开箍住她的臂膊,睁开双眸。 再次看到他的眼睛,令她觉得恍如隔世。时妩拼命看着他的脸,仿佛只有用上全身的力气才看得清。眼泪不知不觉掉到脸上,“璧成你有没有、有没有受伤?” 她慌忙爬起来检查他的脸、他的手,他的全身。 他微微勾着唇角,眉毛和睫毛上粘着尘土,鼻梁和脸颊上粘着黑灰,“我没事。你有没有受伤。” “我一点事都没有。”时妩哭着说,“你吓死我了……” “没事就好。”他坐了起来,把裹满黑灰的手背伸给她看,“我的手脏了,没办法给你擦泪。不要哭。” 时妩看见他的手,仿佛心里头淤塞了二十年的悲伤忽然破裂,不觉哭得更厉害了。 “破皮了。”她双手捧着他的手,仔细盯着他指骨处蹭破了的地方,有指甲盖大小,应该是在翻滚的过程中,被尖锐的石头所伤。 时妩平生第一次恨自己不会魔法。 “这没什么的。”他微笑,用拇指指腹干净的地方,把她颊上的泪轻轻擦掉。 她再次抬头看沈聿的脸,仿佛历劫千年之后的重逢。她忽然觉得这张脸好珍贵,好像一件古画忽然在她面前活过来。而他差一点就永远是一件古画,永远被留在中世纪的墙壁上。而她的眼睛亦将永远黑枯,她的手也将再也拿不起画笔,连同她的灵魂一起干涸。 她不知道自己是这么爱他! 但是现在,他的脸和身体都是热的,她摸着他的脸,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庆幸。 她想抱一抱他,但是那群士兵还有于雍良都向他们走了过来。 他向身后看去,随即起身。 “他奶奶的。”于雍良边走边骂。 走近了,时妩看到他们每个人的脸上和身上都是土灰,像是刚从战壕里钻出来。 只有她的脸是干净的,像天边忽然升起来的月亮一样,照在颓垣残壁的被炮火湮灭的老城里,有一种不合时宜的凄凉的美。 好在大家没有一个掉胳膊掉腿儿的,只有几个人受了轻伤。 “他娘的。”于雍良又啐了口唾沫。 “是冲我来的吧?”他四处望着,仿佛觉得周围有人在监视,“璧成啊璧成,老穆他们,是真想置我于死地啊!” “不见得。” 沈聿望着远处车厢的残片,说: “这次是冲我来的。” 时妩也觉得很奇怪。明明他们都快要抵达凌川了,如果单是冲于雍良来的,那些人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于雍良如今可谓手无寸铁,能用一枪解决的事情,难道不比冒险放置炸药来的轻松? 何况,他们既然知道于雍良在车上,便一定也知道沈聿在车上。沈聿并未对外公开今日行程,他们哪里来的消息? 然而于雍良的头脑此时已经相当混乱了,如惊弓之鸟,扎煞着手走来走去,深觉周围还有埋伏。 沈聿脸上没有表情,冷峻将他的轮廓刻画得更为深邃,他一直神情专注地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副官一直没有说话,似乎被爆炸吓到哑了。直到沈聿忽然点他的名字,他才趋步上前,喊了一声长官。 沈聿侧身,向前走了两步,立定在时妩身前,用宽阔的后背遮住她,忽而掏出手枪,把枪头对准了许副官的额头。 众人都震惊了。 时妩仿佛闻得见沈聿身上渗出来的寒意,想要打喷嚏,最后又忍住了,双脚不觉向后退了两步。 陈副官被沈聿的动作吓了一身冷汗,他的神情舛异,好像一样东西忽然变了色,显示出和原先不同的属性来。 “长官…都是属下的错!”他开始大声检讨自己,“属下没能及时发现炸药,致使您和小姐身处危难!所以您就算一枪崩了属下,属下也绝无怨言!” 说罢,摆出一副正义的,视死如归的表情。 于雍良也赶上来,着急地说:“璧成!现在不是惩处副官的时候,先想想要怎么离开罢!此处不宜久留,恐怕后面还有危险呐!” “现在无处可去。”沈聿的枪头一动不动。 陈副官的头上却已经冷汗密流,仿佛要从头开始化掉。 “我给你辨解的机会。”沈聿冷言道,“火车停在天蓉站的时候,你在哪里。” 时妩听闻,不禁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 火车停站在天蓉的时候,她在吃龙虾,并从窗户里向外看到沈聿被一群百姓团团围住,竟一时脱不开身。而陈副官作为沈聿顶得力的副官,在沈聿需要他的时候却恰好消失了。 这难道不是很奇怪么。 还有,外头的人并不知晓他们是今日启程,不论这个炸药是谁放的,都明示出是队中出了内鬼——有人在向外界通风报信。 再仔细想想,陈副官为人一向严谨,做事从无纰漏,所以沈聿才会把重要的巡查检视的工作交给他。有谁能在陈副官眼皮子底下,把炸药放到车上去?除非是经他默许,再甚者,那个人或许就是他自己。 果然面对沈聿这个简单不过的问题,陈副官却答不上来。 他用力闭了一下眼睛,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 “穆帅派人抓了我jiejie当人质,逼迫我协助安排这次炸药行动。但是长官,我并不想真的伤害您,我没有想到这炸药的爆炸威力会超出控制!” 他咬了咬牙,哭道:“您枪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