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王小猫番(1)
狼王·小猫番(1)
风雨如泣,暮晚天色晦暗如夜。 巴蜀盆地多夜雨,路灯已经摇摇曳曳地在水洼中映出倒影,雨丝交错的空气中,时而飘散来谁家的饭菜香。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穿着鹅黄的衣裙,乖巧地坐在警署的椅子上,冷冰冰的金属长椅,似乎也沾染了雨夜的潮气。 她歪着头,黑漆漆的眼瞳里映出飘斜缠绵的雨丝。 倏忽一道影子闪过,极快,像是鸟儿略过翅膀一般,惊得她瞪圆了眸子。 女警给她递来一杯温热的水,“小姑娘等急了吧,喝口热水暖一暖。” 小奶团子乖巧接过,道了声谢,“谢谢jiejie。” 平日她道谢时,总是甜滋滋地露出个笑颜,嘴角漾起的小梨涡,不知多萌,可这一回,她却笑不出来了,满脸写着担忧。 又等了不多时,舅舅和表哥终于录完了笔录。 那小少年也就八九岁,脖子上还戴着红领巾,小脸垮批着,似乎并不开心。 也对,在警署里谁会开心呢? “元鑫!”奶气的小姑娘唤了他一声,端着温水迎上去,“你没事吧?舅舅,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舅舅叹了口气,“暂时可以了。” 小少年眼圈一红,愤愤埋怨:“真不是我撞的那老太太!佳仪,你信我吧?” 小小一只的沈佳仪飞快点头,“我信,元鑫你从不说谎。” 元鑫听完更加委屈,咬唇眼圈红了又红,终究是抱着小姑娘嚎啕大哭起来,“哇呜呜呜!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没推她!我只是去扶她,还被扯到了妈卖批!” 窗外风雨更大了,小男孩哭得狼狈兮兮,meimei软软哄了好久,方才止住哭泣。 舅舅家里并不富裕,这么晚了他们回家去,还要挤公交车。 沈佳仪没见识过晚高峰的威力,被舅舅抱着站在公交的一角,望去便是密密麻麻的人头。 她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皱着眸子扭头看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还在下着,车水马龙的车辆亮着车灯。 倏忽窗顶垂下个白色的尾巴,是猫咪的尾巴,转眼又不见。 小猫咪—— 她揉了揉眼睛,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下雨了,小猫都躲起来了,谁会爬到打滑的公交车顶,吃那么阴冷的风雨呢? 舅舅一手抱着她,一手牵着儿子的手,公交车晃晃悠悠了好久,他们才到家。 舅妈还在念今天老太太碰瓷的事儿,川渝的姑娘脾气火爆,虽然沈佳仪听不懂她骂的是什么意思,大抵是咒那老太太的意思。 从前向来活泼的元鑫这下也不活泼了,一言不发,握着筷子,一根酸菜嚼了半天。 她觉得元鑫可怜,在桌子底下偷偷拍了拍表哥的手。 这事远没有结束,当夜老太太的家里人便砸上门来,要十万块的医药费,不给就接着闹。 他们把骨折的老太太直接丢到了元家,要他们照顾,五个人挤老破小,实在太抽象。 舅妈甚至接到了学校的电话,那家人闹到了学校,大半夜sao扰了校长……威胁要把元鑫闹到上不了学。 元鑫也只是个八岁的小孩子,好心扶人一把,没想到却给家里惹了这么多麻烦。 夜里,两个小孩子挤在一张床上睡觉,元鑫对她说:“佳仪,以后遇见摔倒的人,就算他们快死了,也别扶。” 沈佳仪沉默了一会儿,弱弱地问:“为什么这里没有监控啊……” 元鑫吐槽:“有个锤子哦,这里又不是大城市。” 沈佳仪:“元鑫,我爸爸明天就回来了,要不找他帮忙?” 元鑫燃起一丝希望,“姨夫行嘛?也对,他去市里开讲座,应该认识很多市里的大官!” 他却又立马自暴自弃起来,“可这里又不是闽南……算了老子直接把那死老太婆杀了呦!” 小姑娘也叹气,把自己的小天才手表戴在了元鑫的手腕,“你下次再想扶人,先用这个录像吧。” 元鑫扯过手表,又给她戴回手上,龇牙咧嘴地骂:“老子再扶就是狗!” 小小的团子实在搞不懂,“为什么你扶了她,那个老太太还要讹你?” 元鑫冷哼一声:“脑壳有病啊,还说个铲铲,短命龟儿婆没钱烧纸了呗。” 沈佳仪:“……” 然而,小表哥的话并不能解答她的疑惑,而且这事给沈佳仪幼小的心灵来了波大大的冲击。 做好事也会遭报应吗,她搞不懂。 “佳仪,不要滥发善心,助人为乐都是骗鬼的,你晓得吧?”临睡前,元鑫又冷声确定了一遍。 “……嗯。”她有些不情愿地应下,暂住在舅舅家,她实在不好给他们添麻烦。 夜里黑漆漆的,她便在思考,客厅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是那老太太还没安生,还在闹。 沈佳仪突然不喜欢这里了,不喜欢阴雨绵绵的,有老太太讹人的地方。 又下雨了,她睡不着,百无聊赖地趴上窗台,偷偷扒开窗帘的缝隙,对着飘斜的雨丝叹了口气。 元鑫说:“佳仪你小心点,你忘了上次掉下去的靠枕嘛?好危险。” 女孩应了一声。 · 因为没有监控,老太太又一口咬定,能来做证人的周围同学又惧怕这家人的泼辣,有些不敢出面,舅舅家里终究被讹诈了一万多,且对方还没有松口的意思。 法律保护不了他们,法官可以冷冰冰地质问——不是你撞得为什么要扶,如此尔尔的话,几乎要把舅舅家敲碎。 小孩子的世界比较模糊,沈佳仪年幼,尚且还在一个善恶混沌,黑白并不分明的年岁。 旁观了舅舅舅妈一家的惨状,她心里有些东西悄然动摇。 她家的医书很多很多,爷爷总是抱着她,坐在院子里的枇杷树下,教她辨别本草,茯苓的苦涩,辛夷的浓香,熟地黄的甘甜……还有医书封面上,遒劲有力的“千金”二字。 《千金方》乃孙思邈所著,并非医书价值千金,或者诊金价值千金,而是人命值千金。 扉页中便有如此教诲——人命至重,有贵干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 学校里,他们背《弟子规》,背《增广贤文》,有道是——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可是,现实摆在眼前,现实告诫她,不要随意向旁人伸出援手。 小孩子的勇敢与怯懦往往只在一瞬之间。 公园的大柳树下,她认识的邻家小孩子们聚成个圆圈,兴奋地大呼小叫,围在中间的是一只被故意掀翻的小草龟。 很小很小,像是花鸟市场里买的很便宜的那种星期龟。 她想起那是一个扎辫子jiejie的爱龟,那个jiejie很喜欢这只小乌龟,时不时带着小乌龟来找她玩,大方地让她抚摸结实又有点柔软的龟壳,她们两个扮做乌龟的mama和小姨,一起过家家。 小孩子们嬉笑着把那小草龟按在地上,或扯起它的一条小腿,倒挂着,几次三番地掀翻它。 似乎总掀翻小草龟,它就活不成了……那个jiejie之前提过一嘴。 沈佳仪僵在一旁,手指绞着衣料。 她皱了皱眸子,内心很想帮忙,可是……她怯懦了,小小的一只,就那么僵硬地站在孩子堆外,内心惶恐又纠结,难过得绞手指。 就在她急的直冒汗,又怂的不敢有动作,倍感煎熬时,她忽然听到背后哗啦啦的一声异响,回头一看,尚未看清什么,便听见一旁小孩子哭喊的声音。 “猫!有猫!” “猫挠人了!” “出血了瓜兮兮!” 她诧异地看向那群四散逃开的小屁孩们,凝眸见大家逃开的空地上,一只浑身炸毛的小白猫。 那白猫只留给她一个威武强悍的背影,它其实很小只,很奶幼,甚至身上的绒毛都还是小猫咪的胎毛,但莫名其妙给人一种十分凶猛的错觉。 小白猫抬起前爪,粉扑扑的rou垫拍过,一巴掌就扶正了那小草龟。 她的心好似终于松了紧绷的弦,连呼吸都自然了许多。 女孩黝黑的双眸亮晶晶地瞧着那小白猫看,分明就是看大英雄的崇拜眼神。 小白猫转过身,撩起猫瞳看向她。 那是一种很清透的瞳色,灿灿的金色,分明是暖色调的金,可是却无端给人一种冷冷的感觉。 如此漠然,薄凉,甚至称得上不染情绪的冰冷气质,无论如何,都与小奶猫毛茸茸的外表不大相符。 猫儿抖了抖尖尖的耳朵,片刻之后,头也不回地飞跑而去,再也不见踪影。 沈佳仪急忙跑过去,蹲下身子捡起那只被扶正的小乌龟,放在手心里端详。 乌龟缩起来了,但好在没死掉。 她轻轻舒了口气,将小草龟放进口袋,敲响了那邻家jiejie的门,把龟还了回去。 回报她的,是邻家jiejie感激的笑颜,和一颗脆脆的果子。 小女孩心思细腻,况今天的动摇令她差点旁观了小草龟的死,如果那小草龟真的死了,沈佳仪暗暗地想,也许她会难过很久很久。 其实她更难过的是自己的怯懦。 她的勇气还不如一只小白猫。 小女孩跑回家里,拿那颗红彤彤的脆李子,找舅妈换了点小虾米。 那一撮小虾米被她攥在手心里,又噔噔蹬下楼去了。 “小白——”她在草丛里翻翻找找,又沿着小路搜寻,甚至细心地在每一棵树下打转。 “小白呀——”她奶气地呼唤,唤了好多好多声。 可是仍旧找不见今日的那只小白猫。 她有些失落,找了个大树,把自己手心里的虾米小心地堆在树叶上。 希望小白能找到它,就能吃上顿好的了,她暗自许愿。 小白真是一只勇敢的小猫。 有意无意地,她这天下午总是悄悄地朝树下张望。 小虾米的香味吸引来了周围的流浪猫,他们香香地大快朵颐,很快把虾米吃了个精光,剩下的残渣也由小蚂蚁们搬回了家。 可就是不见小白的影子。 她有些失落,但孩子心性,看见爸爸和舅舅回来,很快又高兴了起来,小腿哒哒地飞跑过去扑进爸爸的怀里。 “爸爸!” 沈明煜抱起可爱的小奶团子,笑着问她这两天有没有乖乖吃饭,有没有按时睡觉,有没有听舅舅舅妈的话。 然而这种父慈女孝的温馨,并不能照亮舅舅家灰败的气氛。 讹人的事情还没解决,谁也开心不起来。 沈明煜笑了笑,拍着小舅子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我有办法。” 说着,抱着女儿去见了那客房里卧病不走的老太太。 “您老见谅,是我家孩子不懂事,虽说确实没撞着您,但怎么着,也得照顾下您家里的状况。”他本就是医者,又一副和煦春风般的君子长相,身上携着草药的香气,如此温言相劝,说的人心里舒服。 “您也是怕医药费拖累儿子,我们都理解。”沈明煜摘下手上的表,递过去,“这个也值十五六万了,劳力士的牌子,好出手。今晚您留下吃个饭,明天我让小元送您回去,您看,这事就这么了解了吧。” “姐夫!”小舅子着急了,深表不赞同。 舅妈却沉默着没说话,只是白了那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自鼻空发出一声冷哼:“总算来了个懂道理了呦!” 晚上那一顿饭,大家吃的都不愉快,除了得意洋洋的老太太,还有一如既往和煦沉稳的沈明煜。 沈佳仪觉得她爸爸的做法并不对,夜里躺在爸爸怀里,便问:“爸爸,为什么要给那个坏奶奶手表?明明是她做错了。” 沈明煜轻笑一声:“佳仪,这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你知道为什么那个老太太要出来讹人吗?” 沈佳仪不假思索:“当然是因为她坏啊!” 沈明煜摸了摸女儿的脑袋,“这只是一方面。佳仪,你想想,如果她有钱治病,或者说,她治病不需要花钱,不需要花很多的钱,是不是有可能,她就不讹人了呢?” 沈佳仪思考片刻,“有那么一小点点的道理耶。” 这话惹得沈明煜笑个不停,“所以说,制度不健全,只靠人性,确实会出这样的问题。那我问你,囡囡啊,以后你遇上倒地不起的人,要不要扶呢?”